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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毅传书但是杨青月与侠士版,定情诗《把酒问月》

笑意,正捧起杯盏和其他人说着话。洞庭二公子,也就是钱塘君坐在正席右侧面容严肃,除了礼节性地回复外无声地喝着闷酒,似是在思考其他的事务。侠士则是被簇拥着坐到了中堂的一旁,意外地正对着兄弟二人的席位。

    宴席之中,总是有人主动找侠士敬酒,顺便聊一些关于大海之外的故事。这时侠士才知道,除了可以化为龙形的龙王一家,以及作为龙宫守卫的那些蛟类,其余竟无人能够踏足岸上一步。侠士这般出海入海易如反掌的“神仙人物”,又有一副好脾气,对于年轻的弟子们来说自然是好奇大于敬畏的,所以很快侠士就被围得里一圈外一圈。年龄小的弟子穿过桌底趴到了侠士膝盖上,年龄大的弟子虽然眼红离侠士近的位置,只好努力端正坐姿靠着桌沿坐了下来。

    龙君杨尹安看到侠士那里热热闹闹的景象心中高兴,乐呵呵地喝了口酒。阶下的钱塘君杨逸飞也同样端起杯子,但他转身向杨青月敬了酒后仰头一饮而尽,似乎心中藏了许多话。杨青月看在眼里,也敬了杨逸飞一杯酒,低声询问道:

    “阿弟,怎么了?”

    杨逸飞将酒杯捏在手中,沾染了醉意的眸子眯起望向侠士那边,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大哥,你觉得他……如何?”

    此刻的侠士正被一个小弟子的刁钻问题难住,挠挠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绯红。见侠士被问倒了,周围的弟子们便笑出声来,有些甚至起了坏心思撺掇他自罚三杯。侠士见逃不过,举起双手示意认输,垂头丧气地斟满面前的酒杯时正巧和兄弟二人打量自己的目光撞上,脸颊便红得更厉害了。

    “……是个难得的好人。”杨青月也被侠士困窘的表情逗乐了,嘴角噙了极为难得的笑意。而一旁的杨逸飞将自己大哥这副不自知的温柔模样看在眼里,又默默喝了一口闷酒,瓮声瓮气地应道:

    “好,我知道了。”

    待宴席接近尾声,堂中满是醉倒的弟子。洞庭龙君和夫人因为年事已高先行离席了,只剩二位公子端正坐在席间,看上去没怎么醉,或者说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否醉了。侠士则形象不佳地瘫倒在面前桌案上努力眨着眼睛维持清醒,因为被漆器硌到下巴被迫摆正了脑袋,嘴里嘟嘟囔囔:

    “奇怪,这是哪里……”

    而他模糊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正是杨家兄弟二人。侠士笑嘻嘻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描摹两人的轮廓,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怎么还能……梦到你们啊……”

    瞬间,一股劲风裹挟着海水的冷涩将侠士激得浑身狠狠一抖,他慌张环顾了一圈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在之处,脸色一下子垮掉,不住地向对面二人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喝醉了,没有冒犯你们吧。”

    钱塘君杨逸飞“哼”了一声,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大哥淑性茂质,奈何所托非人,不幸见辱。岂不闻‘使受恩着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既然他觉得你可托付,那我就自作主张,将我大哥许配给你!”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使得堂上堂下尽皆震惊。那些尚存清醒的书童侍女和弟子们一齐望向侠士,只见侠士瞠目结舌,头脑空白许久后极度惶恐地站起,拼命摆着手的同时甚至差点撞翻桌案摔倒在地: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见侠士态度坚决,本就不满的杨逸飞拍案而起,浑身向外散逸着极为可怖的威压:

    “难不成你是看不上我大哥,只因他曾经许配过人?!”

    钱塘君骇人的龙息铺天盖地般将侠士笼罩,几乎逼得他透不过气来,面色苍白地环顾着四周。而目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噤若寒蝉,等待着他的回应。

    “不!怎么会……”

    侠士被杨逸飞这一番抢白激得面红耳赤。他该怎么解释?告诉杨逸飞说他与杨青月在另一个没有龙的世界里早就相互认识,至于关系……

    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又是怎样的关系?

    若是另一个杨青月,侠士无比笃定他绝不会被逼迫到此等地步。怀仁斋的一隅,他仅凭一张素琴、一把长剑,靠着不屈的意志就在梦中开辟了一方决绝天地。可如今,侠士面前是一个似乎有些逆来顺受的洞庭长公子,逃离囚笼后对先前的境遇语焉不详,甚至在被弟弟钱塘君指婚给自己时也无动于衷。

    然而,他却长着一张和自己梦中之人相同的脸。

    侠士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在那个世界中,自己与杨青月的身份依然有着天壤之别;但在此处,侠士被众多侍从和弟子奉为“救世主”,甚至还能与杨家兄弟二人于殿堂之下平起平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并非冲着报酬而来。更何况……”

    侠士双手揪紧衣角艰难开口:

    “这种事情,不应该由长公子自己决定吗?这般草率决定,甚至不曾询问过长公子的意见……”

    侠士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可依旧在安静的大堂内极为清晰地回响着。

    “难道,就不怕伤了长公子的心吗……”

    若自己真的答应,这桩荒唐的嫁娶便会成真;若是拒绝,则会惹怒钱塘君,有可能直接小命不保。然而权衡再三,侠士依然选择了拒绝——

    对于侠士而言,因为亲眼目睹过杨青月经受的苦难,若逢他陷入困境,侠士绝不会袖手旁观。

    即使面前的“他”,并不是他。

    在众人大气不敢出之时,盛怒的杨逸飞意外收敛了龙息,苦笑了一声:

    “好、好,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看着杨青月,忽然犹豫了起来,“大哥,我……”

    此时一直未作声的杨青月轻轻点了点头:“无妨,我知道的。”而后他站起身来,擎着似乎早已准备好的酒盏走到侠士面前,微微垂下了颈,做出敬酒的姿态:

    “无论你的回应如何,这杯酒我始终应当敬你,请。”

    当杨青月起身时,侠士的眼睛就已经不知道往哪里看了。不同于先前狂风骤雨中的落魄,如今他这般清风峻节的矜贵姿容,却在此刻因向自己道谢而显得谦卑起来。

    想到这里,侠士的脸颊红透到耳根,头也不敢抬,颤颤地接下了那杯酒:

    “这都是我应当做的,长公子不必如此……”

    侠士侧过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酒盏翻过来向杨青月示意自己已然饮完,之后向着杨逸飞的方向行了礼:

    “多谢二位公子好意,我既不属于此处,自当早日离去,就此告辞……”

    语毕,侠士便想迅速离开。可他刚刚装作沉稳的演技过于拙劣,想逃离的心思一眼就被面前的杨青月识破,只见性情温和的洞庭长公子敛了眉目,仅动了下指尖就在大殿出口处唤起一道无形的水墙,拦住了侠士的去路。

    这时,已经走到大门口的侠士困惑地发现自己出不去了,像是被水流缠住脚腕迈不开步伐。他伸出手想尝试触碰这层屏障,却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转过身去,被迫直面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杨青月。

    “……长公子,这是……”

    侠士硬着头皮问道,他被囚困于水墙与身后人之间,试图侧过头颅躲避二人眼神的交汇。

    “恕我冒昧,我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杨青月的语气冷静克制,带了些探寻与极难察觉的不安。而那双逡巡在侠士脸颊上的眸子,则是满溢着温柔的哀痛。

    “我们从前,是否认识?”

    侠士也曾预想过,这个世界的杨青月会对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有所疑问。

    最初的相遇,自己唤出的是对那个“他”的称谓,完全是一副相熟的模样。但这里的杨青月不再是长歌门的大公子,而是洞庭龙君的长公子,甚至还有“婚配”在身,使得他面对自己时神色全然是陌生的。再之后,便是自己毫不犹豫答应他去向千里之外的洞庭龙宫传书,也因此被卷入了这场“退婚”的风波,还差点死于二龙相斗的电闪雷鸣之中,幸而一切向好,“婚”退了,人也安全地接回来了。

    可平心而论,若这个世界的洞庭长公子是另一个人——如果不是杨青月的话,自己还会这样做吗?

    此时此刻,侠士绝望地发现,答案恐怕是否定的。自己也许会应下替人传书的差事,至于之后的纷扰,他怕是不再会如此心甘情愿地跑腿,甚至这般……

    甘之如饴。

    可即便如此,自己面前的他也始终不是“他”。

    而这一瞬间的动摇与沉默,足以让面前的洞庭长公子看透自己的内心。

    事已至此,侠士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轻声回应道:

    “……是。”

    散席后,因醉酒和尴尬导致头脑昏沉的侠士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冲着堂外走去。当碰到门柱时,侠士又回想到刚刚那堵拦在面前的水墙,忍不住微微一抖,带着惧意回望席间依旧未离开的杨青月。被注视的人并未动作,只是在侠士差点被门槛绊倒在地的时候引了无声的风助他稳住身形。

    侠士脸颊再度通红,小声道了谢。站起身来的那刻他的头随之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轮与人间世界相差无几的圆月,不禁让他想起那首《把酒问月》——相同的酒醉、相同的月夜,以及相同的人。

    侠士内心涌起一阵酸痛。这分明是海底,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月亮?仿佛轻轻拨开水面,一切都会如同梦境醒来一样碎裂消逝。

    他伸出手沿着月光的虚影轻轻张开手掌又握紧,无知无觉般重复了好几遍,直到身后有人无声静立,借着朦胧月色拉长身影,轻轻将侠士完全笼罩起来。

    “……你在想他?”

    话语响起的一瞬,侠士忽然感觉到周遭漾起绵长悠远的龙息,带着淡淡青色,和当时混战中杨青月救起自己的灵力别无二致。

    可原本柔和平缓的气息在层层回荡后逐渐显露出龙族作为支配者的压迫感,很快侠士的五脏六腑燃起了灼炙的痛苦,似乎是几股来源不同的力量在体内交战,而眼前也是紫黑、亮金、黛青三色交织,最终纠缠成一片刺眼的白色,逼得他神识模糊,最终昏了过去。

    (五)

    是血的腥气。

    侠士在昏昏中被血腥的味道惊醒,发现自己被妥帖地安顿到了床榻之上,身边坐着一个人,似乎在用手指触碰自己的额头。

    “你醒了。”

    看到侠士睁大了眼睛,杨青月收回按在侠士额头上的手指,而那指尖染了红,正是血腥之气的来源。

    “龙血和龙息,都是灵气。写休书时我看到你被柳惊涛的血激得浑身发抖,便用自己的血覆盖了他的气息,却没想到之后你又接触了逸飞的龙息,导致你体内有三种不同的灵气相冲,才会这般难受……”

    若侠士记忆不错的话,导致他昏迷的原因怕不是杨逸飞,而是面前的杨青月。漱心堂外月光之下的龙息,按手印时和当下额上的龙血,似是一遍一遍在侠士体内镌刻着无形的烙印,温柔地宣告着这副身躯的所有权。

    可此时始作俑者却神色黯淡,本想说些什么的侠士也将话语咽了回去,安抚般碰了碰他的衣袖。然而就是这样轻轻的一碰,侠士体内的气息再度狂乱地冲撞,瞬间扯得五内灼燃,如同落入滚水无法呼吸,痛苦地哀叫出声。

    “……啊!”

    骤然的变故让杨青月也慌乱起来,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定定地看向蜷缩起身体的侠士。仿佛是在做十分艰难的决定,杨青月右手缓缓顺着被衾探向侠士因沾了汗水紧贴在肌肤之上的衣衫,勾住已然松垮的腰封,俯下身去在他耳鬓蹭碰,出声宛若长长的叹息:

    “血气压不住的话,只能用精气了。”

    情势在此刻急转直下。侠士模糊中感觉到了在自己身上作弄的手,颤颤地去握那只腕子试图反抗,却一下被反手扣住动弹不得。他体内占了上风的灵气沿着经络和血脉从心口流向四肢,在腕骨处忽地收缩,像提线木偶似的控制了侠士的所有动作。

    几乎失去对自己身体掌控的侠士迷茫地看向杨青月,却意外发现面前之人的颈部露出了青色的鳞片,在透进窗檐的海中月色下泛起了寂寥的银光。

    侠士不知道的是,先前从泾河回归洞庭时兄弟二人都是以龙形疾奔,为了照顾身为普通人类的侠士,杨青月将他置于后背,任凭侠士用双臂紧抱着自己颈下的逆鳞,直到落地被磨红了一片也并未抱怨一句。而眼下龙鳞出现的位置,正是受到刺激最大的逆鳞的部位。

    可对于侠士而言,身处青龙背上的他心中除了高悬天空导致的不适之外,更多的是因二人过度亲密而狂乱翻涌的复杂心绪。

    如果人间真的有龙,那杨青月定是如面前一般,是一只云青色的、漂亮的龙。然而人间的话本里也说龙重欲也重情,以至于龙看上的事物,往往是不得到手绝不罢休。

    思至此处,侠士有些欲哭无泪,他本就对这种神魔相关的故事不感兴趣,却没想到有一日竟会成为故事中的主角。性格古怪的龙和他印象里的杨青月确实有些相似,但如今他面前的这位洞庭长公子,似乎是在做一些侠士自己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

    若一切都是梦境,为什么不让自己在此时醒来——

    “你就把我,当作他吧。”

    侠士的腰肢早已酸软,双腿被迫分开,放任那微凉指节蘸了膏脂缓缓顺着颤抖的臀缝下滑,留下一道道湿润模糊的情痕。他双手无助地抓握住杨青月的双肩,从喉嗓间吐露出断续的呜咽,在被guntang的性器顶到会阴时倏然粗重地喘息起来:

    “别、啊……!”

    侠士体内流窜的灵气似是找到了来源,怂恿着这副身躯紧紧贴向面前作弄自己的杨青月。与心中的抗拒背道而驰,侠士根本无法控制从身体内部涌起的渴望被拥抱、被拓入、被填满的欲望。柔软的xue口正应他意一般被轻易破开,随之便是剑拔弩张的硬挺性物一寸一寸地顶进,早已准备好的湿热xuerou热情地裹上来,努力吸吮讨好着。

    如同整个人被从中间剖开,侠士惊惶着想躲开性物的贯穿,却被杨青月扶着腰换了坐姿纳入怀抱。从未经历过的快感让侠士哭得一塌糊涂,快意像无法遏制的汹涌潮水将他的五感托起,又随着身躯的重量狠狠下坠,这一起一落带给他的不止是欲望的冲击,抵在xue内敏感软rou处的性物更是此刻撞碎他神志的的鼓桴。

    “他对你……做过这等事吗?”

    侠士耳边骤然响起杨青月的轻语,嗓音中除了遂了心愿的甜蜜,还有茫然的苦涩。恍惚中侠士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月夜下平静如镜的湖面,皎净得让他不忍临水自照,生怕映出自己最不堪的心思,正如现在的自己——一面抗拒,一面沉沦。

    侠士不住地摇头否认,不知是在回应刚才的问题,还是自己的内心。可答案还未从口中吐露出,下一秒侠士就再度被杨青月极重极狠的顶弄重新抛上欲海浪尖。

    “呜……啊……”

    那个世界的大公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那日之后二人少有往来,更何况,自己又有哪里能入了他的青眼?仅凭一腔热血在江湖之中奔走,行侠义之事?可这不是身为江湖客都会做的事吗,自己又哪里特殊?

    “你不一样。”

    杨青月仿佛看穿了侠士的心思一般回答道。但他只是自言自语,将侠士搂得更紧:

    “雨工是雷霆,更是雨神。它不愿意被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碰触,你是唯一的例外。同样也是它,告诉我你来自另一个世界,而通过你的血……”

    他蓦地停顿下来,嘴角扬起自嘲的笑。

    “我看到了你的过去,也看到了‘他’。”

    侠士咬破手指在休书上按下指纹后,伤口并未快速愈合,回程途中滴了几滴在洞庭长公子身上。宴席之中,杨青月趁着众人皆醉借着收集到的血用灵力探知了侠士的过往,不可置信地发现了那个与自己面容完全相同的长歌门大公子,也同时感受到了侠士内心深处那不可言说的心意。

    如果我们拥有相同的容貌,你愿意留下来吗?

    所以杨青月默许了弟弟钱塘君的指婚,可在听到侠士毫不犹豫的拒绝、看到侠士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后,依然不死心地亲口询问道:

    “我们之前,是否认识?”

    他在赌,赌自己能够替代那个人在侠士心中的位置。然而在得到侠士肯定的答案后,杨青月的心口终于无法忍受地狠狠痛了起来——

    你心中始终是他,而不是我。

    “我要你,像看他一样看着我。”

    侠士仿佛被卸掉了所有力气,只得惶恐地攥紧了搂抱着自己不愿松手的始作俑者的衣衫。嘴里含糊的抽噎被愈发狠疾的顶弄搅得粉碎,偶尔一声陡然变调的喘息在静谧的夜里显得颇为响亮,侠士低泣着努力压下绵软的呻吟,抬起腰胯想逃离交合之处快被烫伤的滚火,却被轻易制住了双腕,任凭那灼热性物迫着他体内湿软的庭壁楔得更深。

    随着带了凉意的黏稠灌注进侠士身体深处,原先体内纠缠的不同灵气也逐渐消散。这股清凉先是如同细密蛛网束缚着侠士的经脉,而后缓缓松弛下来,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幻化成为眼前一望无垠的青绿色荒原。

    这一瞬,侠士错过了杨青月眼角流下的一滴眼泪。龙族的泪水极为珍贵,无声无息地落在榻上时,凝聚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我放你走。”

    这是侠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一般,再也听不真切。

    (六)

    “喂,侠士,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侠士是被一个不算太温柔的推搡惊醒的。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靠在伊河河畔的树下,面前站着的是天策府中一个叫孟行的小兵,此刻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给曹将军说一下,让你休息休息。”

    侠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疑惑地挠了挠头。难道真的是梦?但这个梦的感觉也太真实了些。他不太自然地动了动胳膊和腿,发现没有任何异样,甚至私密部位也毫无感觉……

    孟行看侠士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忍不住把手背贴向侠士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生了病。侠士急忙摆手:“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而已。”

    “哦,没事就好。”孟行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远处的茶棚,“霸刀山庄的大庄主柳惊涛刚才还在找你,你去看看吧。”

    “什么,柳……”

    侠士心虚一般地咳嗽起来,在孟行狐疑的眼神中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后将他送走,脚步虚浮地挪到了他指的那个茶棚之中。刚刚踏入一步,抬眼便看到了一个身着绛紫袍服身披绒氅的英俊男子。

    “侠士来了。”

    柳惊涛见到侠士,挥手唤他和自己坐在一起。柳大庄主素来没什么架子,侠士也不客气,应了后举杯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紧接着,侠士就看到了柳惊涛脸颊上的一道明显伤痕,刚入口的茶差点径直喷了出来。

    “你怎么了?”

    柳惊涛皱眉,从衣袖里取了一方手帕递给侠士,示意他擦一下滴落在衣襟上的水渍。侠士唯唯诺诺不敢接下也不敢回答他的问题,眼神游移,完全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柳惊涛见侠士的目光停留在自己颧骨位置,上手摸了摸后带着困惑开口解释道:

    “这伤是昨日锻刀时不注意划到的,刀谷弟子脸上免不得会有类似的伤……为何你还笑起来了?”

    侠士笑够之后收敛了神色,换了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无事,是我失态了。不知大庄主来此有何见教?”

    柳惊涛只是皱了皱眉没再追问,简要地向侠士解释了他此行的目的:“是先前青月拜托我调查北地盐务之事。近日有了些头绪,洛阳城外确有私盐贩子和狼牙勾结企图运盐北上,但其他的困于人手不足无法查探。正好他这两日要前来襄助洛阳城迁移之事,而我又有庄内事务需要处置,就拜托你帮我传个消息。”

    听到熟悉的名字,侠士头脑中又是一片乱麻。怎么这么快,又要和他见面……

    柳惊涛注意到侠士面色变幻,猜测他和杨青月会不会有什么冲突,急忙补充道:“若你不方便,我再托其他人便是。”

    听到柳惊涛这样说,侠士有些赧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好久没见过他,有些……生疏罢了。”

    既是如此,那便没有什么问题。柳惊涛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侠士的肩膀:“他为人端方周正,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你尽管放心。”

    此时侠士内心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他目送柳惊涛饮罢茶水起身准备离开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大庄主……你说,如果有一天大公子真的身陷囹圄,你觉得他会认命吗?”

    侠士问出这个问题时并未抬头,右手却紧握着茶盏,攥得指尖都泛了白。柳惊涛沉默地思考了一瞬,而后粗豪一笑:

    “他那种人物,万万不会像你所说落得这般田地。”

    粗犷的北地汉子心思一样细腻,隐隐猜到了侠士此问的原因,语气不免带了些安抚,“我与青月二人年少相识,虽然后来因各自遭遇和心性不同有过龃龉,但我始终坚信他不是笼中鸟、池中龙,最后总会腾跃九霄的。”

    第二日,侠士面见了曹雪阳后便随着江初言的安排协助民众从洛阳城中疏散。由于此行声势浩大加之生民众多,免不了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侠士也混迹在天策府各将士之间打些下手,比如帮助走失的孩童找寻家人之类。日渐西沉,当他终于有空歇息之时,忽地留意到城中出现了身着葱青衣袍的年轻人。

    “长歌门也来人了!”

    侠士端着碗和天策弟子们挤挤挨挨吃晚饭,听到有人兴奋地传递着消息。很快就有人接下话茬:“听说来的是长歌门大公子,就是之前……他们门内都说疯子的那个!”

    “是他?我刚刚还看见他了,正常得很啊,还在和江小将军谈事务呢!”

    旁边又有一个年轻人出声:“我也看到了,不是说他的病已经好了吗?长得好看还能打,不得了不得了……哎给我留个饼,别都吃完了!”

    侠士在人群中默默地咬了口手中的饼,饼渣落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几年未见,加之昨日的绮梦,他甚至有些胆怯不敢面对杨青月,可柳惊涛已经托他带话,横竖都是一刀,不如就现在……

    趁着尚未天黑,侠士整饬了一下自己,悄摸摸地向打听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看到了一个坐在桌边背对着自己的黛青色身影。此刻杨逸飞的大弟子傅七殊正站在一旁与江初言说着话,侠士则在远处观望逡巡着不敢上前。因为侠士颇为眼生,加之那鬼祟的神态,惹得年轻的长歌弟子皱了眉头,忍不住向杨青月汇报:

    “师伯,有人一直在往这边看……”

    杨青月顺着傅七殊的眼神转过身去,侠士这副局促的模样便完整地落在了他眸中。

    “是你啊。”

    傅七殊惊讶地发现平日不苟言笑的师伯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因为此人的到来而心生喜悦。

    既然已被发现,侠士只好尴尬地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大公子好。”之后迅速收回双手背在身后,用手指绞着衣角,低声说道:

    “昨日柳大庄主托我口信,说洛阳城确有私盐贩子与狼牙勾结试图运送盐物北上,要大公子千万留意。”

    话已带完,侠士转身就想跑。而杨青月似乎早已预料到侠士下一步的行动,悠悠开口:

    “我已向曹将军请示希望留你在我处,她也应了。明日就辛苦你和我一起清点洛阳城内物资,你可愿意?”

    侠士听了这番话,从头到尾像是被浇了凉水动弹不得。他垮了脸转过头去,看着杨青月脸颊上笃定的笑容头脑直发蒙,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

    “好……”

    次日清晨,侠士站在城东山顶望向奔流不息的伊水,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怎么就轻易地答应了杨青月留在洛阳城,还要呆在他身边。难道我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侠士恨恨地想着,蹲下身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中,出神地望向远方高耸的明堂。

    战事将起,朝廷为了不给乱军留下物资,需要迁移所有洛阳居民前往长安,并将城内物资尽数押解到前线河阳城去。一次还好,若是对峙长久没有结果,那岂不是会有更多人背井离乡?

    正在侠士发愣之时,杨青月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顺手将他嘴里的草茎扯了出来:

    “这种草有毒,不可长久放在嘴中。”

    一瞬间侠士被吓得摔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杨青月伸出手示意拉他起身,侠士呆呆地望了面前人许久,咬牙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二人就这般并肩站在山顶沉默地看飞鸟岫云,直到侠士忍不住先开了口:

    “那个……大公子,你信这世界上有龙吗?”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让杨青月一挑眉: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只是想起来了……哦对,武周时期不是说洛阳是龙兴之地吗,那你信不信有龙?”

    侠士磕磕绊绊地给自己找补,嗓音中满是慌乱,强装镇定后偷偷抬眼看向杨青月,眸光却充满了莫名的希冀。

    “你是想让我信,还是不想呢?”

    杨青月不接茬,余光瞟到侠士涨得通红的脸,忍住了内心深处涌出的笑意,依然保持住了严肃的神情。

    “哼,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我去忙别的!”

    目送着尴尬离去的侠士背影,杨青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迎着疏淡澄净的清风,他从襟前取出一枚素雅的吊坠,而那吊坠顶端在柔和的晨光中闪耀着,放眼望去——

    竟是一颗璀璨晶莹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