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过河拆桥陷僵局 当机立断求重誓

    颛顼喊完那一句，脱力般向后倒去，话音刚落，涂山璟就被怀中女子拽住了衣襟，不得不脚下一顿，无声的叹了口气，嘴上仍毫不留情的应道：

    “陛下现在……去找后妃宫人们疏解乃是天经地义。方才您也说了，小夭大婚之后您不是也宠幸过其他女人么？”

    怀中之人轻轻一颤，缓缓松开了手指，涂山璟心中一喜，正要抬步离去，却听颛顼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声道：

    “我父亲是轩辕昌意，我母亲是濁山昌仆，若水是我父亲的封地，我父亲在那里遇到我母亲，他们一起治理封地，在若木树下日久生情。”

    涂山璟没想到他在这个节骨眼提起长辈旧事，正想开口询问，小夭却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璟只好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两人一起靠坐在几丈外的红漆立柱旁。

    颛顼两眼直直望着屋顶洞开的天光，语气十分平静：“若水族的儿女一生一世只择偶一次，我母亲是若水的女族长，曾在婚礼上当众要求我父亲不许纳妃，我父亲一生只有我母亲一个女人。我也是若水族的血脉，小夭就是我一生一次选择好的伴侣，你凭什么说我有了她以后还可以随意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那枚仓促之下插在他头顶百会xue的银针已经松松掉落，此时他的眼神还算清明，只是身体某处涨的好不难受，虽用衣袍略微盖住，仍是鼓起了好大一块。

    颛顼尽力压制着体内澎湃的热潮，语气却是波澜不惊：“当初在世人眼中，你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你心里是何感受？哪怕是现在，世人都知道你的原配夫人另有其人，你心里又作何感想？你与不爱的女人绑在一起苦不堪言，而我的痛苦只会更多！娶的女人越多，我离最想要的人就越远，你自己都不情愿的事情，为何轻而易举的加到我头上？”

    涂山璟见他猝不及防的将自己的挖苦之语一一驳斥，连过世多年的父母都搬出来了，不由得又惊又怒，半晌才压抑着怒火道：“陛下这是强词夺理！您早就有了正经的妃子，而我跟意映有名无实，怎可相提并论！您娶了那么多次，怕是早就麻木了，此时再谈一生一次又有何用？！”

    “为何不能相提并论？你那么不愿意娶防风家的，最后不是乖乖娶了？你身为一族之长，天下首富，不还是任人摆弄？而我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也不得不一次次妥协。只是你比我幸运，早早表明心迹用十五年之约套牢了她！最后要不是你联合着防风邶坏了赤水氏的婚礼，又费尽心思哄着小夭帮你，你如今不还在跟防风家的过日子么？你已然占尽便宜，又有什么资格冷嘲热讽？”

    “我没有跟她过日子，我一直住在轵邑城！”

    涂山璟急的脖子都粗了，黑帝这些话句句诛心，他一时间竟生出无限伤感无奈：是啊，当初本以为凭着绝不动摇的决心就可以收起命运之网，可最后却还是被兜入其中无力挣脱！倘若最后不是小夭……自己也不敢夸口说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成功找出真相，让瑱儿的身世大白于族内……而黑帝若是从一开始就存了念想，那过往种种，他看着我与小夭……就像我看着小夭去见相柳……

    他心中居然涌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可很快就被另一个声音所惊醒：醒醒吧涂山璟！相柳已经死了！如今这世上与你争小夭的就只有他，新婚夜你已经让步过一次，若是一味忍耐，那便是真正将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了！今日你若放了手，以后再想见小夭一面恐怕难于精卫填海，夸父追日，你真的可以承受彻底失去她的痛苦吗？！

    刹那之间，失去小夭的那十几年昏昏噩噩心如死灰的感觉涌上心头，一股强烈之极的情感在他胸口鼓荡开来，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斩钉截铁地说道：“决计不能！”他低头端详小夭的脸色，见她微阖双目，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擂鼓般的心跳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涂山璟拿定主意后将小夭一把抱起走向殿门，却被门口一道强大的禁制阻挡。“胡哑，胡聋，幽！”他高声唤着侍从的名字却毫无回应，璟立刻意识到，黑帝的打算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都将对方当作了解毒后的药渣。他自嘲般轻笑一声，转过身道：

    “陛下这是早有准备？只等小夭解毒完就要将我撇开？”

    此禁制乃黑帝进来之前密令金萱所布，比起阻隔烈阳的那道更为强劲。刚刚涂山璟那一声高呼虽然被黑帝打断，金萱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将涂山氏的人阻在庙外，又唤来灵力最高强的暗卫在大殿出口布阵。此阵法只放黑帝与小夭进出，而涂山族长却是要被迫留在阵内了。

    颛顼的药瘾越发厉害，眼神都有些涣散，勉强应了一句：“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迫不及待……我好不容易寻到小夭，你就要来夺走她！”最后几句已经称得上是咬牙切齿。他强忍着说完这些话，醉春风加上逍遥丸一齐发作起来，恍恍惚惚的想：

    “小夭……今日你若是肯为我留下，我必定余生皆如你愿，绝不负你。”

    他嘴里痛斥着涂山璟，却已有些语无伦次，就连小夭投来的担忧目光，都觉得似有挑逗之意。不过一息之间，脑中最后一丝清醒也快守不住，绝望呼道：

    “小夭，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快拿龙筋来捆住我！”

    涂山璟将前因后果迅速复盘，语气虽是商量却带着几分笃定：“陛下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多半会被就近送往五神山，不知青梅竹马的高辛王后是否算得上佳配？不管怎样，到时候您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也要与其他女子……还不如先放我们出去，我先安置好小夭，再与金萱一起找一处隐秘之所瞒过所有人，待你药瘾过去之后再行打算。”

    颛顼药瘾发作力大无比，已经将周围触手可及的物件砸了个粉碎，神龛前的清水和供品哗啦啦撒了一地，连女娲神像都开始摇摇欲坠。他满眼血丝如同困兽，嗬嗬的喘着粗气，涂山璟不得不设了个简单的阵法抵御一二。

    璟低声催促道：“陛下还不快放我们出去！”

    颛顼眼前迷蒙一片，已经看不清小夭的脸，心中也不再指望能有转机，他惨然一笑，断断续续道：“好一个…青丘公子………呵……倒是我小瞧了你！”

    原来这次他亲赴高辛寻人，带足了人手，也没有刻意隐瞒后宫。一方面是因为经过梅林一役，小夭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敢掉以轻心，另一方面也为让别有用心之人不敢轻举妄动浑水摸鱼。现在唯有按照璟的法子，先瞒过神农山一后诸妃再说，至于阿念，他倒没有很担心，只是个中缘由不需要与涂山璟解释罢了。

    颛顼缓缓抬手准备发出解禁信号，涂山璟抱着小夭就要破门而出，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到怀中女子嘶哑的声音：

    “等等！“

    两个男人皆是难以置信般瞪大了双眼，“小夭，别……”涂山璟下意识就收紧了双臂，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你拦不住的！你忘了当初在清水镇，玟小六救你就是因为本性善良，相柳多次折磨她，她还不是为了他来找你筹备药品，轩对她……可以称得上十分恶劣，可她愿意舍命救他，全心帮他！你既深知这一点，又怎么能指望她听到那些戳心的话会无动于衷？”

    璟的双足似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开，双臂也不再僵持，眼睁睁看着小夭再一次挣脱了自己的怀抱，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向了颛顼。

    颛顼看着小夭越走越近，眼神几乎黏在了她脸上，小夭一头乌发只简单的用发簪挽起，几缕碎发黏在颊边，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男子衣袍，微微干裂的唇角还粘着丝丝血迹，实在算不上美丽，可颛顼觉得此时的她好看极了，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我是在做梦吗？你……为什么？”

    小夭拿着一只玉髓，喂到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黑帝嘴边，被他机械的张开口全吞了，表情似哭又似傻笑。璟这才发现刚刚他与黑帝唇枪舌剑之时，小夭竟不声不响地摸走了自己怀中的玉髓，而他竟毫无察觉，不禁感慨万分。他忽然想起当年小夭曾让自己将一段九尾狐断尾炼化成只能化作黑帝模样的高级傀儡，心中更是苦涩不堪：他在她心中从来就是最要紧的，而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还没等他回忆完往事，小夭已经迅速用银针封住了颛顼头顶几处大xue。她经验丰富手法娴熟，比起刚刚半吊子的那针自然是效果显著多了，不一会儿颛顼便觉得躁动的身体渐渐安定下来，那股子无处发泄的邪门力气也收了不少。可是小夭自己舌尖还有伤口未愈，开口说话无异于用舌头去磨刀子，只得忍着痛长话短说道：

    “你的毒如果现在不解，逍遥丸之毒只会发作的更厉害，药瘾一旦复发极难戒除。这一次我也没有把握……”

    她抬眼看向璟，目光坚定：“璟，我不能冒这个险。”

    颛顼当年在轩辕城染上毒瘾之事并无外人知晓，璟也只能从小夭的只言片语里猜个七七八八，他心口一阵绞痛，却紧紧抿住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小夭垂眸避开璟悲凉的目光，低声道：“现在我只想救颛顼，你若是……就先回避吧！”她说了这许多话，刚刚结痂的伤口自然又崩裂了，因着失血过多，这次流出的只有稀薄的血丝，忍不住“嘶”的一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她转过头去逼近了颛顼的脸，眼中闪动着的颛顼从没见过的复杂情绪，竟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杀气，宛若一头冷酷又凶狠的小母狼。

    颛顼忽然觉得，小夭才是那个完美的继承了轩辕氏和西陵氏血脉的人，她的某些特质隐藏在她素日的理智周全下，旁人根本不曾真正了解。她一定明白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就像当初他决定去抢婚一样。她与他是这样的相像，疯狂、果敢，带着不计后果的炽烈与决然。

    他开心的大笑出来，他早就应该知道，当初在泽州城她就说过，万一黄帝传位他人，她会手起箭出，将所有挡路者立时射杀！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非她不可：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论任何情况都与自己站在一边的人啊！

    小夭贴近了他的耳心，呼出来的热气勾的他心窝子都发痒：“哥哥，你刚刚说，今天只要我为你留下，你就再也不会违逆我的心愿，对吗？“

    颛顼这才知道方才他心中所求竟然无意识的说出了口，他自然毫不迟疑：“当然！”

    “我要你发誓。”

    颛顼笑的眯起眼睛：“你不能让我以后见不到你。”

    “……嗯。”

    颛顼还是不放心：“你知道我的心，也不能再因为抢婚的事记恨我。”

    小夭心说：到底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她拉下脸作势就要走，颛顼赶忙拉住她的右手按在胸前，又举起自己的右手郑重的对天地盟誓：

    “只要你不离开我，其他的事我都不会违逆你的心愿，若违此誓，我将永绝帝位，永失所爱！”

    两人对击了一下手掌，颛顼这才感到半敞的胸前有一点yingying的温暖的触感，小夭收回右手，摊开手心，一颗圆润莹白的珍珠从颛顼眼前一闪而过，旋即被她小心的塞入发钗夹层之中。颛顼不禁好奇道：“那是什么？”但他很快就无暇注意旁的事物了，因为他心爱的女子温柔的理了理自己额前的碎发，身子一起一落，几乎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