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异兽迷踪险象生 舌战群头巧脱身

    水母们游过来合力托住了小六和璟，带着他们向上游，小六解下璟的腰带把两人绑好：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他把璟面对面的绑在了胸前，还对自己咧出一个了然的笑。璟心中一酸，在这种境遇下还能笑的这么没心没肺的也只有她了。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水母，小六明白他的不安，可他也无法解释这一切，只得道：

    “我也不知道这些小东西为什么会帮我，你不要再乱动了，听懂了就眨眨眼！”

    璟缓慢的眨了两下眼，小六的医术又精进不少，刚刚把自己折磨的神智不清的剧烈痛楚大大减轻，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那片布满荧光的海域越来越远，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象，连带着那个救命的吻也跟着不真实起来。璟在无尽的甜蜜与苦涩里痴痴望着与自己紧紧相贴的小六，他想对她说，我已经引燃烟花，你再往上游一段就能遇到颛顼的人，你现在应该舒舒服服的躺在阳光下狠狠的教训阿念，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这样拖累你……

    这个刚刚在鬼门关转了几圈的男人重新体验了新婚第二天为妻子沐浴时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心情。小六可没空关照他的细碎心思，他正仰着脖子全神贯注的把控着方向，所幸有了水母的助力，小六不用多费力就能游的飞快，璟紧绷的心神卸了几分，开始闭上眼睛慢慢吐息。饱受摧残的鱼丹终于在心头血和灵力的保护下艰难支撑住了，可是没等他休息多久，上升的速度明显变慢了。璟睁开眼一看，围着他们的水母越来越少，小六吃力的游着水，还不忘对漂走的水母喊：

    “谢谢你们！”

    璟却察觉到不对，周围越来越暗，水母们为何无缘无故的出现，又毫无预兆的离开？他的怀疑很快有了答案：眼前出现了一只长着三个脑袋的蛇身怪物，小六毫无所觉的向上游着，那怪物就与他们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六只三角状的绿色眼睛紧紧盯在背对着它的小六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璟想伸手去护小六的脑袋，却被不满的拒绝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别乱动！

    “身后……有东西……”他艰难的吐出一句话，鲜血喷涌而出，就此人事不知了。

    “璟！”

    小六早就猜到他的鱼丹出了问题，这才一再叮嘱他不要开口说话。小六拔出发簪尾套，又抽出几根银针扎在汇聚灵力的脉络上。

    璟彻底失去了意识，小六一边深呼吸一边自己安慰自己：冷静，冷静，一定有法子的……随着最后一只水母的离开，周围又陷入了黑暗，小六几乎分不清自己的眼睛是否还睁着，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相柳说深海鱼怪的眼睛大多是摆设，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眼睛的作用确实还不如听觉和触觉。

    没了光亮，周遭显得特别寂静，鱼群游过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失去水母助力的小六感到四肢越来越重，眼看着不但游不上去还要往下沉，心急火燎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弱。”

    “他，杀它。”

    这声音毫无情绪波澜，仿佛是什么低等傀儡发出来的，小六连头都没有回，全副心神都在思考着如何救治璟，他的骨骼皮rou咯咯作响，好像随时要被深海重压撕成碎片。小六想起在神庙里璟身上带着万年玉髓，便在璟的衣服里摸索起来，果然摸到了一个小瓷瓶，一摸瓶身，“赈灾医馆”四个大字在指尖出现。

    他竟然随身带着我做的药？小六赶忙抠出一粒尝了尝，这可不就是自家医馆售卖的强效聚灵药嘛，他把药含在嘴里渡进了璟的口中，又吹气让他咽下去。那令人胆寒的骨骼撕拉声终于停了下来，小六刚喘了一口气，那声音再次出现：

    “他，不怕”

    “他怕，晕了。”

    “他俩，干嘛？”

    “交尾。”

    “两个，公的。”

    吵死了！小六想闭上耳朵专心施针，可那声音压根没有见外，还不止一个，有来有回的聊上瘾了。这次小六听懂了，第一个他应该指自己，第二个说的是璟。

    小六心道，我本来骑着圆圆带着阿念去找鲛人，接着掉进海里被铁头大妖怪追到海底，本以为必死无疑，好不容易璟及时出现救了我，我却把他弄丢了！危急关头一群水母帮我找到了璟……唉，这短短一日经历的各种奇遇说出去都不一定有人信，现在我就算看见一只翅膀的鸟或是三条腿的鸡也不奇怪了。

    他一边活动着酸胀到抽筋的腿一边自言自语：“他才不弱，你们懂个屁！还交尾呢？刚不是说他晕了吗？晕了怎么……交？背后说人坏话都前后矛盾，不知所云！”

    那不知哪来的声音消失了，半晌才重新响起：

    “他，听懂。”

    “他，骂我。”

    “什么是，坏话。”

    小六忍住不翻了个白眼，“他他他”，敢情背后嚼舌根也该顾及一下当事人就在眼前吧？

    他把璟的脑袋轻轻搁在肩头，又紧了紧绑住两人的腰带，一边安慰自己该来的躲不掉，一边大声道：

    “这里虽然乌漆嘛黑，可我还没聋呢？你们说的那么大声我想听不见都难啊！还有啊，我可没骂你们！”

    又是死一样的沉寂，小六壮着胆子试探道：

    “这黑漆漆的地方实在无聊，你们要么陪我聊聊天，要么就赶紧走开，别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还让我听见！”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几道白光打在小六身上，他在一片刺目的眩晕里睁开眼，一只通体雪白的长着九个脑袋的蛇形海妖出现在眼前，身后跟着一只六个脑袋的，几十只一模一样的三角眼一齐睁开，像火把一样照亮了整片海域！

    两只海妖离他不远也不近，恰好卡在箭的射程上，小六怔怔看着它们的脑袋有些局促的挤在一起，反倒比刚才平静了不少：

    “你转过去我看看。”

    十五个脑袋刚齐刷刷露出獠牙就听到这么一句，六个脑袋的身体竟然真的转了个圈，又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争先恐后的怒吼起来。

    小六捂住了耳朵，九头海妖和六头海妖听见他喃喃自语：

    “原来九个脑袋是这么长的……”

    它们虽然不敢贸然进攻这个射杀了黄眼鱼怪的小神族，不过此刻它们更好奇这句话的意思，十几个脑袋已经不能用七嘴八舌来形容了，小六好像一瞬间回到了清水镇的茶馆，寂静的深海一下子热闹起来：

    “他说…”

    “说什么？”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什么？”

    “什么，是意思？”

    “意思，想知道！”

    “你问，他。”

    “你去。”

    ………

    “停！都闭嘴！”

    小六实在受不了了，这十几张嘴一起开口真的聒噪啊！“你们是在玩成语接龙吗？啊呸，你们懂什么成语，你们跟左耳刚来时一个水平！”

    “左耳是谁？”

    “谁是左耳？”

    “就是我的小侍卫，我的朋友，他刚开始学说话时也就人族五岁娃娃的水平吧！”

    十几个脑袋都听出这不是在夸他们，咆哮声更大了，小六一手护着璟，一手拔下发簪捏在手心，不得不扯着嗓子用最大音量来压制这十几个声音：

    “先听我说！我不是故意闯入这片海域的，你们看我身无灵力，还不够你们塞牙缝的，求求两位大妖饶我们一命，我马上就走！”

    他一边东拉西扯的求饶一边偷偷召唤弓箭，只等那海妖靠近一步就可以射出，只是这么多脑袋挤在一起，把身体的要害都给挡住了，这一箭要如何干掉两只？

    “为什么，能听懂，我们，说话？”

    脑袋们终于开始轮流说话了。

    原来你们会说长句子啊，只是有点别扭……小六计算着射程，嘴里胡乱回道：“你们讲的是人话，我当然听得懂！”

    第二个脑袋道：“从没，外族，听懂。我们，交流，不一样。”

    小六愣住了，第三个脑袋道：“除非，你是，海妖。”

    第四个脑袋立刻否定了它：“不是，他，和他，晕的，都是，神族。”

    第五个脑袋道：“废话，真多，直接吃了！”

    其他脑袋一齐反对：“没rou，吃了，不够，不饱，他，有趣，好玩！”

    小六简直哭笑不得，从来都是自己逗弄妖怪，现在居然成了妖怪们的解闷工具了，反正今天怪事频出，运气不是差到极点就是好到没人信，不如再赌一把，他把心一横，大声道：

    “你们送我上去，以后只要你们闷了，我就下海来给你们讲故事！”

    第五个脑袋歪了歪脖子，两只眼睛泛出血色妖瞳：“你敢，使唤，我们？”

    小六吓了一跳，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感觉下一刻这只脑袋就要露出嗜血的尖牙，他一时忘了要说的话，张着嘴巴杵在原地。

    第五个脑袋很满意他的反应，收起妖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六摇摇头，相柳可没这么好对付，还是不像。第一个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胆大，没吓晕，谈条件。”

    这个脑袋的语言组织能力比其他脑袋强点，至少能说三个字的，小六忙道：“他也不是吓晕的，他受伤了，我必须马上回去给他医治！”

    第五个脑袋脾气不太好：“受伤，无关，通通，吃掉！”

    脑袋们交头接耳的商量起来，有的说应该立刻吃掉，有的说先听故事再吃人，有的说至少先问清楚小六之前的话什么意思，还有的说先吃那个晕过去的，反正他看上去不会讲故事……

    你们能不能不要把内心活动都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啊！小六听得胆战心惊，手中的发簪微微发热，拖着一个昏迷的璟他毫无胜算，只能靠嘴皮子拖延时间，反正妖族有自己的行事规则，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动，还不如再赌一把运气！小六高声叫道：

    “我跟你们打个赌，我说一个你们的秘密，如果我说对了，你们就送我上去！敢赌吗？如果我说错了，就乖乖让你们吃，保证绝不反抗！”

    十五个脑袋又叽叽喳喳起来：

    “神族”

    “会骗。”

    “有好的。”

    “神族，抓海妖。”

    “他不一样。”

    “听说，鲛人，被抓。”

    “放了，抓我。”

    “他不一样。”

    “认识，妖王？”

    “手上，有气味。”

    “妖王的。”

    “妖王，好久，不来。”

    …………

    脑袋们谁也不让谁，吵得没完没了，他们不着急可是璟的鱼丹真的快碎了，小六心急如焚，却不敢出声催促，生怕一不小心激怒了他们小命立刻玩完。也不知吵了多久，第一个脑袋一锤定音：

    “可以，发誓，不泄漏，行踪。”

    小六不得不自己翻译他的话：“你是说，可以跟我赌，但是我回去后绝不能泄露你们的踪迹？哦哦哦那是当然！”

    他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这人最胆小怕事了，遇到热闹都想躲，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看见！”

    脑袋们又一齐看向小六怀里的人，小六忙转了个身把璟的脸挡住：“他早就晕了，更加没看见！”

    十几个脑袋终于没有异议了，小六清了清嗓子，指着九头海妖道：

    “其实你没有九个脑袋，对吗？”

    “九头”妖的脸们上出现了清一色的可以称之为震惊的表情，小六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立刻大叫：

    “好你个骗人的妖怪，连这都要做假！骗人好玩吗？”

    六头妖的三个脑袋渐渐消失了，它其实是只三头妖，九头妖也少了三个脑袋，它才是六头妖。

    一个脑袋老老实实答道：“好玩，太无聊。”

    小六想起流浪大荒的岁月，自己曾经无聊到跟山里的猴子喋喋不休了三天三夜，直到把猴子逼的撞树，这两只海妖也像那时的自己一样寂寞吧？小六忽然没那么害怕了，人在无聊的时候什么奇怪的事都做得出来，妖怪也一样啊。

    “你们好歹还能彼此做个伴……说话算数，送我上去！”

    另一个脑袋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怅然：“你也有。”

    小六捏着手里的发簪粲然一笑：“是啊，他一直都在。”

    两只海妖闭上眼睛遁入黑暗，一股力量温柔的裹住了小六，冰冷的海水化作了天上的云朵，带着他飞速上游，这可比水母们厉害多了，小六惊叹道：

    “好快啊！”

    听了这话，那股力量更强了，小六仿佛化身传说中长了翅膀的鱼，他又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海底世界，也是在五神山附近。为了躲避高辛的追兵，相柳紧扣着自己的双臂一路风驰电掣。他就如海之子，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地前进，身姿比海豚更灵巧，比鲨鱼更迅猛，比鲛人更优雅。

    那是小六第一次像九头海妖一样全速逆水而行，相柳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速度很快，抓紧！”小六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却再也抓不住那个带着自己翻越浪峰的人。

    在大海中驰骋的感觉如此美好，小六一开心就口不择言：“看吧九头妖，时隔多年，你的小弟们也要给我当坐骑呀！以这个速度，不到两柱香就游上去了，看来今天还是好运多啊！”相柳若是在，定会冷冷的讥讽：“你忘了刚刚差点被黄眼怪吃掉？”

    小六打了个寒噤，自言自语道：“我今天够倒霉了，还不许我高兴一下！”

    海妖们似乎心情也不错，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六聊天：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那句，话。”

    “哪句话？”

    “九个，脑袋。”

    “那个啊……哈哈，是我很多年前跟朋友的一句玩笑话……”

    “为什么，知道，假的？”

    “这个嘛，哈哈，秘密！等你送我上去再告诉你！”

    ………………

    涂山璟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怪梦，耳旁的水潮如雷一般轰鸣着，海水变成了坐骑，托着自己和小六向上飞驰，速度快的惊人，要不是小六紧紧搂住自己，怕是早就被浪潮冲走了。小六见他醒了，立刻把他的眼皮一阂，轻声道：

    “闭眼，什么也别看，别听。”

    可是来不及了，两只海妖的声音回荡在小六耳边：

    “醒了，他，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