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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行

    解行死后的第二年

    画师不断潜伏各个疑跟暗似跟暗网有合作来往的小毒帮,致力于破坏马里亚纳海沟在金三角布下的贩毒网

    就在刚才,他刚把一座贩毒中转站连根拔起的摧毁,收到特情匿名系统里已经派人赶来收尾的信息后,他匆匆离开,赶往同来的小弟们所在的地方

    那群无聊的消磨时间的马仔们并不知道眼前一脸平静面容俊秀的人,刚在熊熊烈火里,尽数白骨化为灰烬的中转站里走了一遭。

    他们被解千山支的太远了

    “解哥,终于回来了”一个肿眼泡的胖子手里还捏着牌,转头把手里的牌往地上一甩,灰尘飞扬

    “对2,没啦”

    他伸开手,喜气洋洋道“拿钱,都拿钱过来”

    其他人或是叹息,或是骂骂咧咧的不舍的交出一张张红票子

    解千山在旁边,说道“收拾一下,今晚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没有人敢忽视

    “终于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肿眼泡第一个积极响应

    同伴怼道“搞得好像你多累似的,生意都解哥谈的,你也就来回开开车 ”

    “哈哈哈”肿眼泡的小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你第一次跟解哥,不懂吧。解哥就喜欢一个人办事,独的很”

    ”如果不是这次的货一车装不下,根本用不着我们”

    “…”

    面对两人的拌嘴和不断看过来的目光,解千山只是很安静的站在那里,笑了一下,声音温和

    “我没有要收拾的,先去车里等你们”

    看人群都陆陆续续的散开了,他转身离开

    昏暗的灯光逐渐不能再照拂到他,打闹嬉笑远去的好像另外一个世界。

    无人在意的阴影深处,他的面容下额又收紧了,天生向下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脊背挺得很直,如锋利冰冷的刀刃,他总是这样

    回程第三天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打点好了边境边防,驰骋跨越了数百公里,穿过了摇曳生姿的罂粟花丛,躲过了流弹明火枪林弹雨,却被困在一个荒凉的小山村里

    “解哥”肿眼泡急匆匆的撑开嘎吱嘎吱响的小破门,简陋陈旧的小屋里站着正在擦枪的解千山,他六神无主喊道

    “这鬼地方有病!”

    解千山擦枪的手一顿,鸦睫轻抬,望向他

    肿眼泡慌忙改口“呸,是有瘟疫”

    “那些生病的兄弟们,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我刚摸了下额头”他呲牙咧嘴道“烫的要命”

    解千山问“吃药了吗”

    肿眼泡提起就气,拳头在空中愤愤划了一下

    “根本买不到”

    也是,在这穷乡僻壤无秩序无人管的地带,瘟疫就跟死神挥镰刀似的。平民买不到因为全被有钱的垄断了,他们在富丽堂皇铁壁铜墙的别墅里吃药,还命保安在外面守的死死地,提防有人在巨大的绝望下暴起冲进来抢药,这可是能救命的东西。

    解千山沉吟了片刻

    “医生也没有办法?”

    “那个医生说什么新型病毒,自己无能为力”肿眼泡咬牙切齿道“妈的,老子会的话早上了,不比这些狗屁医生…”

    解千山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口吻说一不二“联络老大再派些人手过来接应,带上医疗物资和设备”

    “好”肿眼泡咳嗽了一声,掏出兜里的手机

    打字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半晌后,他盯着屏幕,爆出了个脏字

    “靠!”

    “山里没信号”肿眼泡哭丧着脸,所有水逆的事全赶一块了“解哥,怎么办”

    解千山去拿包里的口罩,他经常随身带着,就怕某天和公安那边的人猝不及防的相见,还好死不死刚好是认识解行的人。带上个口罩,刘海再长点遮住眉眼,说不定就以假乱真

    “去发给那些还没有感染的人”解千山嘱咐道道“把生病的人集中隔离”

    但很快他又立刻改口“算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情况”

    等看到的时候,才知道肿眼泡的愁眉苦脸真的很有道理

    他们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咳嗽声咳的震天动地,隔老远可以听出他们的撕心裂肺,或者不省人事面色潮红,头上放着聊胜于无的冰毛巾

    当解千山带着口罩隔着五米的时候

    “里面像是有火在烧”,那个马仔眼球都凸出来,直勾勾的盯着他“那下流痞在烧我”

    解千山侧头问道“给他们全部人量过体温没”

    “测过了,四十了都”肿眼泡的拳头攥的死紧,心急如焚

    连夜就走,他们的身体或许会受不了,而且最快也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可留在瘟疫发源地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并且这里的医生还束手无策,躺在这里等于等死

    肿眼泡仰头去看他,这个好看的年轻人平时总是眉眼带笑,温润平和,好像所有问题都游刃有余。当他思考时,沉默在他身上,又变成了一种可靠

    解千山的侧脸轮廓在刺眼的灯光下尤为清晰,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着一点光,像碎冰玻璃一样,他沉声道

    “通知所有人,立刻动身,速度”

    当黎明破晓时,有两辆车飞快奔驰出这个小村庄

    偶尔路上能看到几个人,他们也如出一撤的满脸铁青,气息灰败。

    一闪而过也可以看瘦骨伶仃的孩童们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羡慕写在脸上。

    可以看见麻木绝望的人的眼神里,对一骑绝尘的车辆,对被病痛折磨的同胞,对村子以外的情况,毫无眷恋和波澜

    可以看见曙光并没有眷顾这个村子,病气如沉沉雾霭般笼罩淹没了它

    解千山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们回程的第五天

    “艹你妈”

    肿眼泡一记重拳催到方向盘上,不仅rou和方向盘皮革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一声刺耳急促的短鸣也狠狠地刺激了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他恶狠狠道“狗屎导航导的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副驾驶位的解千山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瞥向他,轻描淡述道“不用着急,这条路我熟,很快就能出去了”

    “大家原地休息一下,透透气”

    最后三个字出来的时候,车里面只是无精打采的的气氛一下就变得沉重起来,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的眼珠子瞎了,好不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解千山第一个下的车,他朝另一辆车走去,打开车门

    几乎同时,一个马仔半截身子掉出了车座,病毒以及长时间的颠簸让他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围在脖子上,他正挖心挖肺的朝地上呕吐浅红色的胆汁,恶臭和痛苦的“嗬嗬嗬”声音让人听着心悸

    解千山又打开另外一一扇车门,靠在椅背上的马仔脸色苍白,嘴唇蜡黄,眼皮呈铅灰色,他呼吸急促,断断续续,一米八的个子深深地蜷缩在车里的一角

    而伤势较轻的驾驶座的人,则一直在咳嗽,他的震天动地的声音以及不断击打自己胸口的力度,让人疑心他要把自己的声带咳出来

    等到那味吐胆汁的马仔终于捂着自己的胃部平息,只有粗重的的呼吸声响起时,解千山把一壶热水放到他面前,轻声道

    “喝些热水吧,会好受很多”

    阿伟虚弱的抬起头来,混浊的双眼布满红血,嘴唇哆嗦道

    “去看看小…城…他好久,没说话了”

    生活在恐惧中的人,连那个词都不敢说出来

    解千山凝视了他两秒,直起身来,一双长腿往副驾那里走去。当他的手搭上车把手时,停顿了一下,才往后拉去

    小城的脖颈上的淋巴结和四肢rou眼可见的肿大,肋骨密密麻麻的深黑色的斑点刺痛了人的目光,他紧闭双眼,很安静,几乎是毫无生气的倚在皮革椅上,夏天温度很高,空气里隐约漂浮着一种腐烂的味道

    这是死的第几个了,肿眼泡麻木不仁的想,记不清了

    一片不大的空地,惊恐、畏怯、苦楚如同无形的烙铁,残忍的鞭挞着在场所有人摇摇欲坠的身心,绝望、疲倦、死寂,他们传播的速度远比瘟疫还快

    等到一铲铲的尘土飞扬,生的希望被彻底埋葬,土灰色的大地终于迎接到了回归他怀抱的孩子,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解千山带着口罩,手里捻着烟,没抽。目光沉沉,眺望着远黛上的一点虚空

    他的耳力同样也很好,比如说现在十米以外的竹林沙沙声以及肿眼泡嘶哑的说话声可以清楚的传到他耳朵里

    “嗯对,在出任务”

    “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手术钱马上就凑够了”

    “这有啥,你男人牛逼…”肿眼泡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又问道

    “囡囡呢,跑哪玩去了”

    屏幕里立刻出现了一张活力四射的脸,女孩笑的天真灿烂

    肿眼泡风尘仆仆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我家囡囡长这么高了,嘿,像你老娘,越长越漂亮”

    屏幕里的女孩细声细气道“我好想爸爸啊,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呀”

    “爸爸也想你”肿眼泡立刻激动的亲吻手机,“爸爸马上就能回家啦”

    无意去听,但话语声随着远道而来的风一股脑的灌进耳朵里,独坐远处的解千山的睫毛颤了又颤。

    许久,等到日薄西山,琐碎的话语声,吃干粮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一切都已平息时,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招呼大家继续出发。

    坐上熟悉的副驾驶位时,解千山突然转向肿眼泡,面上带着他惯常的三分笑意

    “下次不要随便摘口罩说话了”

    他的嘴角勾起,好像朋友间随口一说

    “除非你也想感染。”

    对面的肿眼泡一愣,慌忙应道“诶诶,下次不会了,这不是女儿想看我的脸吗”

    他的表情突然有些低落,带上些自嘲道

    “我都很久没回家了,都害怕她忘了爸爸呢”

    解千山凝视着他,眼底有一抹难以辨认的伤感转瞬即逝,淡笑道“怎么会呢,家人之间的羁绊很深的”

    “对头对头”肿眼泡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虽然他没听懂“鸡拌”是什么意思,但是很明显,解哥在夸他家感情好呢

    他重新挺起胸脯,一扫低落继续开车,心中默念着距离回家的天数

    这是他们回程的第七天

    夜色并不会车辆的止步不前而停止到来,    它带来轮廓几乎消失在无边黑暗的青山之上的那一轮小小的明月,带来横贯了悠悠岁月也未曾湮没的璀璨繁星,也带来了幸存的人怀着一腔期许与希望,宿夜难寐等待的好消息

    “解哥!”肿眼泡欣喜若狂的抬头,几乎快要哭出来“老大说,已经派人在小朗村接应了,只要我们能开到咳咳咳”

    话没说完,肿眼泡面色突然涨成了猪肝红,他边剧烈的咳嗽边弯下身子,右手握拳状一下一下用力的重锤心口,好像这样会好受很多

    等他抬起头来,眼底有一层水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笑道“太激动了,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解千山口罩下的嘴角上扬,明亮的眼眸也弯弯,应和道“确实让人激动”

    短短几个字,让肿眼泡又燃起了欣喜的火苗,他一扭头,向后座快乐的大喊“阿伟,听到了吗,我们要解脱了!”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想象中喜出望外的声音,肿眼泡又坚持不懈的喊“阿伟,你是不是睡着了,醒醒,马上就有人接应我们了”

    昏暗的后座像一滩寂静的死水,毫无波澜

    “睡这么熟”肿眼泡汕笑道“你小子听到后不得跳起来”

    他又转正了身子,两只手不停地上下摩挲着方向盘“呵呵,终于等到今天了,太不容易了,要药,有…”

    “打开灯”解千山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讲话

    黑暗中肿眼泡刷的扭头看向他,他眼底的那层泪似乎还没褪去,他叫道“解哥…”

    解千山也注视着他,黑灯瞎火里只有车载音乐的幽幽蓝光照映着他的脸庞半明半暗,低垂的眼睫映出了根根分明的阴影

    手触碰到灯壁的时候,解千山顿了一下

    “咔嚓”一声,灯亮了

    阿伟死了

    他半天前就说不舒服,一人独占后座说要休息,然后,是长途跋涉,是无穷无尽的山川树木掠过车辆,他们再也没有听过第三个人说话

    这种病,有一定潜伏期,发病极快,致死率极高,死状可怖。

    肿眼泡嘴唇哆嗦,红了眼眶,不知为谁

    解千山别过头去,低垂的眼眸下是疲倦的青黑,下颌线尤为清晰的侧脸嘴唇紧抿

    突然之间,万籁无声,空气凝重,光影艰涩

    等解千山把阿伟移出车外,片刻后,他回到车旁,向肿眼泡致意道“你休息一下吧,我来开”

    肿眼泡揉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让出了位置

    他去坐副驾驶位,手里摆弄着导航,嘴里念叨道“还有412公里,开快点明天就能到了”

    412,这个承载着希望的数字,解千山脚踩离合,挂挡,送手刹,一柱车灯刷地映出纷飞的光亮的碎尘,划破黑暗

    在车载音响第不知道多少次放出重复的陈旧的那首《死了都要爱》的时候,肿眼泡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没有歌词的间隙里

    “解哥,你累吗”

    解千山摇了摇头,看向肿眼泡,嘴角提了一下,混合着晦涩的揶揄和悲伤,轻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累了”

    肿眼泡打了个哈哈,求饶道“解哥您老体力真好,我们还是比不上,比不上”

    他摇了摇手,勉强的笑了笑,脸色却苍白如纸,额间隐隐冒出几滴冷汗,好像真的是坐了一天的车坐的很累了

    “我想去后面歇歇”

    解千山挂空挡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丝,随后应道“嗯,别睡太熟”

    肿眼泡好像又笑了,好像没有,他佝偻着身子,捂着腹部,慢慢地转移到后面

    山里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的要命,晚上倒是凉快,只是解千山开的太快了,仅仅开了一小条缝,风强硬的打在人身上,血都凉了

    他听到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听到不知名的飞鸟凄凉的久久盘旋山间的惨厉叫唤,听到车后座的肿眼泡哑着嗓子,伴着闷声连续的咳嗽,嗫嚅的小声叫他

    “算了解哥,开慢点吧”

    他的嗓子像含着浓痰,又带上了些细微的哭腔

    “我的内脏好痛啊”

    解千山呼吸一窒,打开车灯,转头看向后座

    肿眼泡蜷缩在一角,呼吸粗重沉闷到像一场浓重压抑的暴风雨前夕,他用早已充血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驾驶位上的人,看到那还未被病痛折磨的眉眼沉默悲哀看向他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但解千山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发抖,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

    他说

    “怎么这么痛啊”

    身体里的器官好像在扭曲,在绞痛,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亡腐败,伴着他的颈部、腋下和腹部钻心的疼痛

    在绝对的压制下,人很难再生出对抗的心思。一种几乎是生物本能般的直觉告诉他,这场高烧,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两个小时后

    解千山安静的,又从副驾驶位拿出了熟悉的透明手套,确认好自己佩戴的口罩无误后,他走到了后面的车座

    即使是隔着一层塑料去触碰,他也可以感知到,刚刚还平躺着泪流满面的人,现在体表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流失热量

    解千山双手抱起了他

    他叫李家兴,也是个中国人,家在大陆

    据他说,自己的妻女身患重疾,要很多很多的救命钱,所以来到了这里

    他烧的糊涂的时候,失焦的双眼满是不甘,遗憾痛苦的眼泪划过脸颊

    “我还以为…干完,这单,就能回家呢咳咳咳”

    他的泪水在柔软褐色的皮革椅上晕染出好多大同小异的水迹

    “我,我想回家啊,我要回去,家里有人等我哩”

    他甚至冒出了家乡话

    “我家囡囡……还这么小”他艰难的用手比划,轻声道道“我还没亲眼,看到她,长大”

    “我婆娘,给我做了件冬天的毛线,等我回来穿”

    在他奄奄一息,弥留之际,他含恨道

    “我的家人,还等着我…回去哩”

    “我的家啊”

    李家兴死了,但没有瞑目。他空洞的双眼望向东边,那是距离缅甸很远很远的大陆,有他生前所有的眷念和安身之处

    思念家的人,灵魂就不会漫无目的,也许它会飘的很艰难很慢,但总在路上,总有归处

    土坑刨好了

    解千山一言不发的缓缓蹲下,视线从李家兴紧闭的双眼,塌鼻子,青紫皲裂的嘴唇一寸寸掠过,像是记住,又不止是记住

    静默的久了,突然间,被一声响亮的蛙鸣打破,沉浸的人恍然惊醒,忽视已久的夏虫蝉鸣瞬间将他包围,此起彼伏,括噪不休。山间呼啸而来的风,伴着不知道哪里的清浅花香,一同迎面袭来

    吹得衣角鼓起,如刀光剑影般雪亮而锋利的脊背没了衣服糊在身上,解千山只感觉浑身轻飘飘空荡荡的

    他亲手将李家兴埋葬,压实了土,倚着车,看草丛间萤火虫摇曳的掠影

    他看过很多的生离死别,头一次没有这么轰轰烈烈,没有头颅乱滚鲜血飞扬,没有罂粟花下的亡魂

    头一次觉得,死亡,是一个凉爽的夜晚

    这是他回程的第八天

    火,好大的火,他恍恍惚惚的环顾四周,目光所及,都是众人恐慌沸腾的脸。

    我在哪里,他茫然的想

    置身于焦黑的土地上,看着逃不掉的人被烈焰焚身鬼哭狼嚎。人血浇灌的火光直冲天际,生生映亮了这半边人间铜炉

    千疮百孔的少女神色癫狂,一道道声嘶力竭在此天地间回荡,吵得他头疼欲裂

    众人朝着生路仓促逃亡脚步纷乱,只有他伫立于群流之间,如野鬼孤魂。

    他感受到炙热,感受到粘腻的衣服紧紧贴合他的后背,感受到这具残破的身躯已经血流如注

    不对,不对,他蹲下身来捂着脑袋,思绪混乱无法思考,但仿佛来自灵魂的残缺不肯让他再前行一步。

    还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他心急如焚的环顾四周,突然间,他的双眸瞬间惊人的亮起

    远处那两个拔足狂奔的少年,相互扶持着,虽然裹挟在慌乱的人群中,虽然只有背影,但他绝对不会出错的

    认出他是一件本能的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解行!

    解千山一下惊坐起来,骤然睁眼,满目黑暗。

    他游魂不定般喘着粗气,心跳剧烈,瞳孔紧缩地飞快打量四周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只有压抑的喘息充斥着这个角落

    没有惨烈的仿佛无边无际的大火,没有胸口插着刀子的玛银,没有众人的嚎哭悲恸

    更没有,大股大股鲜血喷涌而出,咽气在他怀里的亲兄弟

    良久,解千山挺立的肩膀才缓缓塌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在胸膛的浊气

    他微微仰着头,黑暗中泪光点点

    从梦魇中脱离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解千山疲惫地想,不然怎么全身上下没力气

    或许大火带给他的阴影太大,直到现在身上热度也未退,他抬起手来,一把拉开车门

    “呼啦——”

    车外面简直像另外一个世界,呼啸而过的大风狂卷山间,路旁黑黝黝的树枝尽数卑躬屈膝,树影又如翳翳鬼魅般面目可憎

    但解千山感受到的不是凉爽

    是冰冷,幽长尖锐的大风好像硬生生的从他的骨头缝里劈了进去,阴冷的他一激灵,汗毛唰地竖起,牙关不由自主的打颤

    太冷了,他僵了片刻,才伸出手,车门“啪”地关上了

    车内一片寂静中

    “滴滴——”

    手机的铃声突兀的响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唯一的幸存者,为了走到这里,已经很疲惫了。

    解千山本就肤白,但现在他的面容更像是一种精力疲竭所导致的苍白惨淡,毫无血色。唇边青灰色的胡茬冒头清晰可见,半垂的浓睫遮不住他的血丝,极细的,却又密麻

    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无力改变,好像落满灰尘的名字沉入地底,好像生来坎坷的灵魂永无宁日

    早该猜到了,他自嘲的想到

    “滴滴——”

    “滴滴——”

    铃声像催命一样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缓慢的将视线移到前座

    尽早获得治疗的念头在他头脑里盘旋

    他身体向前倾

    又回想同伴们从患上到重病,从勉强打起精神到无力动弹痛苦万分的时间

    他的腰腹重新收紧,发力向上

    他在计算自己不眠不休什么时候才能开到目的地

    他的太阳xue隐隐作痛

    就在站起来那一刹那,解千山顿住了

    一种陌生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像无数只带着火球的贪婪老鼠们在暴食器官,甚至让人疑心此刻的耳鸣都是他们快乐的尖叫声

    可是他只是咬着牙,安静的像一棵无风经过的苍天大树一样,无声无息

    说不清额角的冷汗滴了几滴,也记不得这种难熬的斗争过了多久,阵阵疼痛终于慢慢平复,给人喘口气的时间

    解千山没去管手心里被掐出来的血痕,而是俯下身来慢慢地去够前排的手机

    解锁后

    “解哥,有本地人愿意我们指路,现在正在赶过来”

    “在原地等我们支援”

    “现在弟兄们还活着有几个”

    短短几个字,突然之间,好像峰回路转,阔然开朗。

    他打字道“只有我一个了”又发了个定位过去,屏幕的惨白的光刺的他眼疼,生生溢出生理性的泪花

    打完之后摁灭手机,光就灭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盘古开天地时般的一片混沌,可否比上此刻。

    解千山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李家兴的嘴角无声地张到最大,闭上眼帘仍然泪如雨下的样子

    对面本来嗡嗡作响,此刻也像被命运掐住了喉咙一样,周遭沉寂了下来

    已经很好了,他后背完全倚着柔软的皮革椅,颈部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痛潮又来了

    生病带给人的,不仅是疼痛,还有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虚弱残败,器官衰竭下来。

    太疼了,他不得已佝偻起身子

    以前毫不在意的健康,清明不昏沉的大脑甚至明天的太阳,都显得如此珍贵

    “已经很好了”,他半阖着眼,心想至少不用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开车回去

    大脑的思考变得迟缓,周边的感知能力被削弱,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痛苦挣扎

    “再坚持一下”,他默念着,

    濒临死亡却又无力抵抗,伴随而来的还有恐惧绝望,它们像肮脏阴寒的泥沼,足以让任何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要像解行一样勇敢”

    稳定的雪山好像颤抖了一下,不过眨眼间,随着一个名字的出现,轰然崩塌。

    泪水瞬间充斥着他的眼眶,又不受控制的滚滚落下,如决堤的洪水

    即使两年过去了,八个季节更替,逝去岁月如荒野,黄土沟壑长风吹过,过往的痕迹烟消云散

    只要想起那双光明灿烂的眼睛,想起那个无畏英勇的少年,想起他濒死之际的呢喃

    “只要你用我的名字活下去,别为我报仇,别为任何人报仇,一直往前走——”

    “只要你永远别回头,往前走——””

    他心口的剧烈疼痛,不亚于被活生生被开膛破肚

    死亡前也面不改色的少年此刻颤栗着蜷缩在车里的一角,单薄的脊背随着胸膛里的心跳剧烈起伏,一种悲怆的恸哭无法遏制从他喉咙泣血地冲出来

    他双手发颤,用力捂住脸,发出了深陷绝望之境的困兽一样的嚎啕

    眼眶流泪到发热,与过去那场大火重合的高烧共同折磨着他,来势汹汹的痛苦仿佛无穷无尽,犹如他的前半生。

    他的前半生,命运从不曾宽宥他的前半生,他刀尖舔血颠沛流离的半生

    他的家人被杀,家园被毁,那座凋敝破败的边境山庄被生生不息的罂粟花占领,他的祖辈世世代代埋葬在罂粟花旁,像宿命一样地永生永世的跪着,不得圆满,没有安息,自己还有像条狗一样在罪魁祸首下讨生活!

    这世道太难了,我这种人…或许我就不该活下来

    他想

    我就不应该活下来

    这个念头如平地惊雷一样,炸的他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悲鸣,他顿觉喉咙剧痛,泪水更加汹涌。

    前尘往事一下全涌进脑海里,他想起了他狂奔于黑夜里迷雾中去够那件挂在枯枝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警服,想起他被迫咬下的第一口人rou爆出了一声尖锐泣血的惨叫,想起他落败时就被人吊起来,一下一下地往死里打,内脏翻涌苟延残喘的岁月。想起他从惊恐万分到麻木不仁的双手沾满人血,善与恶的边缘已模糊不清,渴望的光明和身处地狱的阴影交织错乱…

    最后纷纷扰扰的都尘埃落定,记忆定格在张博明这个两面三刀卑鄙自私的骗子哄他入伙的话,关于自由,亲情,尊严,归处……他嘴角艰难地扯了扯,多好听啊,那是他一生的追求

    他想起人死之前都会有走马灯

    终于轮到我了吗,他的脑子已经烧成了一团浆糊,呐呐自语道“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面了”

    下一瞬间,他又即刻推翻自己

    不对,解行让我向前走,死在这里他会很失望吧

    但是,他疲倦的闭上眼,素白的面孔几近灰败,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在漫长的时光里踽踽独行一样衰弱

    他走的好久好疼了

    他真的…好累啊

    算了吧

    就这样吧

    意识慢慢沉入黑暗的地底,一切生平的忿怒欢喜都归于永恒的寂静

    突然之间,一个飘渺的声音响起

    “ 阿归”

    解千山的眼睫颤了颤

    “阿归—”

    是我想的那个人吗,他模模糊糊的想,你真的来了吗

    “阿归——”

    我在,他的眼底不由自主地蓄满了泪,脸上却终于露出了安详的微笑

    好久不见的少年也冲他笑了,那双动人的眼眸和过去的一样明亮,甚至比他记忆中的更加温暖

    那一瞬间,好像如获新生一样,满身的劳苦倦极尽数消除,他的内心弥漫着喜悦,满怀希冀的伸出手,颤声道

    “阿行,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吧”

    却迟迟没有等到那双救赎的手

    解行抬起手来,好像想抚摸他的脸颊,又为他拭去眼泪。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声道

    “你该走了”

    解千山愣住了

    好像此刻他们相隔的不是几厘米,是一道狰狞可怖的深渊横绝在面前,泾渭分明,时光长河在空隙里静静流淌着,温吞地绕开生与死的沟壑,弥漫着像荒凉哀伤一样无用的雾。

    解行沉默的站在迷蒙中,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看不清神色

    只是几秒错愣,突然间,一种无形的力量抵住胸膛,毫不留情地将他向外推拒

    不,解千山慌乱地挣扎着,近乎哀求地盯着逐渐远去的故人

    我要回家,不要再丢下我,不要……

    “回去吧阿归”

    解行道 “你不应该停在这里”

    从很多年前开始,从命运为你揭开远方残酷又憧憬的一角时,从漫漫征程的第一步起

    你要习惯身边所有同伴敌人都终于白骨归寂,你要跨过这哀鸿遍野伤痕累累的大地,

    “带着我的名字”

    你要永远记得从你孩提起便渴望的坚定的,乃至一生创剧痛深不死不休的欲望和追逐

    “一直向前走”

    “别回头”

    在车里

    在生者悲痛欲绝地醒来,双手环住小腿把自己抱成一团,额头紧贴着膝盖的时候

    外面的的一切都在悄然变化,黑暗长夜逐渐消逝于窗外从不停歇的蝉鸣声,万物缄默生长,腐骨覆上新绿,黎明破晓,一线瑰丽的云彩堪堪拂过远处地平线

    一辆汽车从层层叠叠的森林中开出来,又快又稳,黑色的车身反射出冷漠的光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只见远处旭日东升,永恒的太阳一点点从远处的地平线震撼的跃上来,被万人践踏过的土地也洒满了耀眼夺目的光芒,在那天光大亮的地方,一草一木,一车一人,爱恨情仇,民族国家,在洪荒中渺小的不过一粒微尘,在亘古不变中不过须臾之短,任何心灵和生物不过终将化为虚无

    但,虽为蝼蚁,也渴望朝生暮死中获得比肩光明的解脱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