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喂药 痉挛 脱力）

    约半个时辰后，谢瑛端着两碗汤药回来了。一碗浓黑似墨，另一碗较清澈些，里面泡着数根银针。谢瑛将汤药放定，把较浓的那碗交给桂儿，说：“先喂宫主喝下这碗，我再施针。期间他可能会痛苦挣扎，还请二位从旁协助。”

    “明白了，我来喂吧。”罗玖熙点头道。她慢慢将温树遥扶抱起来，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揉按他的下颌使他禁闭的牙关张开。随后舀起汤药，喂进温树遥嘴里。时不时停下擦拭他因口唇张开而无意识流出的涎水，或抚摸他的喉咙以辅助吞咽。面上带着不自觉流露的柔情和一丝微妙的满足。谢瑛见此心下了然，顾自眼观鼻鼻观心假作不知。而李绍钧则对这暧昧的氛围毫无察觉，只是紧张地关注着温树遥的情况，见罗玖熙似乎是喂得辛苦，问她要不要换班，却被莫名瞪了一眼。

    渐渐喂了小半碗汤药下去后，温树遥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显然是药效开始发作。眉头紧紧蹙起，四肢痉挛紧绷，无意识地挣扎起来，却因为浑身虚软而幅度极小。罗玖熙等人见此俱是担忧难过，但谢瑛只能示意罗玖熙继续喂药，李绍钧则到床尾按揉着温树遥痉挛的腿脚。再勉强喂下去一些后，温树遥已是出了浑身的冷汗，口中呻吟出声，胸膛剧烈起伏，痛苦万分。双目睁开，眼瞳反复地回落又翻白过去。一旁的李绍钧见他如此，连连呼唤着他。罗玖熙明白不能再拖，索性把剩下的汤药全部倒进自己嘴里，覆上温树遥的唇，直接以嘴渡了进去。

    也许是气息骤然受阻，两人唇瓣一贴，温树遥竟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罗玖熙连忙趁此机会将药尽数给他喂进。随后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的弹开，有点尴尬地擦擦嘴角，给谢瑛让出行针的位置来。

    温树遥此时已然痛得连痉挛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瘫软在罗玖熙怀里不住倒气。谢瑛拿出泡在药碗中的银针，在烛焰上略一燎过，猛地刺入温树遥一处大xue，不消片刻，那银针竟渐渐地发黑，谢瑛便迅速将其抽出扔到一边。温树遥几欲痛呼出声，却浑身脱力，只是咳喘不止。罗玖熙抚上胸口为他顺气，发觉他身上热度大有攀升之势。她冷声问谢瑛道：“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谢瑛早与她相识多年，明白她不是会迁怒医者的人，罗玖熙骤然冷厉的语气还是吓了他一跳，忙定神回道：“是药物与毒素作用的结果，这方子本质上是以毒攻毒，再加宫主现在身体难比从前，反应自然激烈。待宫主吐出淤血后，我再施第二针。”

    正说着，刚刚平静了一会的温树遥又剧烈地咳起来，喉间咯咯有声。罗玖熙和李绍钧赶快一前一后为他抚胸捶背。温树遥骤然咯出一口乌血，罗玖熙躲闪不及，被洒在绣龙裙上，但她浑不在意，只托着温树遥，不住轻声唤他。

    这一番折腾反倒使温树遥恢复了些知觉，双眸缓缓回落，渐渐聚焦在罗玖熙脸上，但还不等她反应，就又晕厥过去。

    即使温树遥只清醒了一瞬，也足以让罗，李二人又惊又喜了，谢瑛亦上前，为他继续施针。

    之后的时间里，，谢瑛每施一针，温树遥就跟着衰弱一分。似乎他咯出的不止是血毒，也有这数月来调养的效果，渐渐连咳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由罗玖熙和李绍钧轮流帮他控出血。但意识又的确在逐渐恢复，温树遥只觉得自己似又回到了水牢中，五脏六腑如被生生剜出，周身数道铁链拉着他下坠，可又有谁的手固执地托举着他上浮。他想告诉那人不必如此，自己已是废人，没拖累那孩子就万幸，不敢再求生，可那人似乎充耳不闻，只顾将他向上托去。温树遥隐约觉得那人眼熟，可每当他试图看清，就觉得一阵目眩。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那孩子的脸，半个身子都沾着血。温树遥心中一急，怕她是受了伤，欲张嘴唤她，又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觉心痛如绞，她的面容也渐渐远了。

    谢瑛施针已毕，果见温树遥双睫颤动，睁开双眼，茫然扫视房间一圈后，目光便落到罗玖熙身上，面露焦急之色，欲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点气音来。罗玖熙见他似乎又要昏过去，还当他以为自己仍在水牢里，忙拥住他安抚道：“无事了，你已经从那儿出来了，现在在宫里，刘丞相早就伏诛，不会有人再害你了。”

    温树遥倚在她怀了，闭目缓了半天，勉强恢复一点力气，又抬眼看向罗玖熙。“熙儿……”他挤出些声音来，抬手想触碰她脸颊上的血迹，却只抬起一点就脱力落下。

    罗玖熙这次发现自己半个身子上都沾了血，怕是看着吓人，忙拭去脸上的血，对温树遥宽慰道：“只是沾上去的血，我这就洗去。”又探着温树遥身上还是发热，便叫李绍钧道：“师兄，你先拿水帮他擦着些，我去去就回。”说罢将温树遥交给李绍钧扶着，自己更衣去了。

    待罗玖熙回来，见温树遥已昏睡过去，谢瑛在一旁为他诊脉。罗玖熙上前施一礼，道：“此次多亏谢大夫和师兄，往后有任何要求，熙儿一定尽心竭力。”

    李绍钧摆摆手道：“现在你的尽心竭力我已是受不起了，何况他也是我师父，我是帮他，不是帮你。”

    谢瑛亦道：“我少时多受宫主相助，如今不过是报恩的本分。而且宫主的情况虽然暂且稳定，但亏空许多，还得后续调治。且容我告退去重拟个方子，从明日起先照次方服药。”

    罗玖熙拱手道：“谢大夫辛苦，还请好好休息。”

    谢瑛出门后，李绍钧长舒一口气，走到一旁的小几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对坐到温树遥床边的罗玖熙叹道：“其实我此次来，也有接师父回品州的打算，现在大约是泡汤了。”

    罗玖熙闻言有些不悦，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师父在我这里有何不好？要什么没有，又安静。你想来看他，我再叫护卫给你放水就是。”

    “不是这个问题。师父终究是江湖人，本不该和朝廷牵扯过深。待来人他身体转好，终究是要离开的。”

    罗玖熙眸光微敛“等到时候我还会拦他不成？”又换上一副幽怨的语气“如今我做了皇帝，你们一个两个都对我避之不及，好教人伤心。我明白你们不管朝廷事，却怎么连朋友都不肯做了？”

    李绍钧尴尬道：“你别生气，我没那意思，只是多谨慎些才好。”他看向窗外，见天光欲曙“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就此别过，师妹你多保重。”说罢翻身越出窗外，闪进密道不见了。

    罗玖熙坐在温树遥身旁，轻抚他眉眼，良久嗤嗤一笑“师兄当真不明白，真是呆子。师父，你说对不对？但不止如此……”她截住话头，没说出那后半句——再一昧地清高，绛叶宫怕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