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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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仪第二天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快下课时,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邱敏仪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这下,全班都知道了。敏仪看见了郭慧玲幸灾乐祸和嘲弄的眼神,她抿抿唇,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敞开着大门,尽管如此,里面依旧拨凉拨凉的,寒气袭入到人的肺腑里,和课室里混杂闷热完全是天壤之别。敏仪第一次懂得温度也是会偏心的。 班主任在班里教数学。敏仪并不讨厌数学,甚至有点喜欢,她的头脑一直驾驭得住高深又玄妙的算数,正如她在床上一样。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数学老师。 班主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里透着苍老的精光,同学们都一致摸清了这个老师的管理方针:对成绩好的和颜悦色,对成绩差的不假辞色,当然,这个原则偶尔会还会为家世好的让步,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正是如此。 数学老师超凡的计算能力不仅运用在教学上,同样运用在担任班主任这一身份上,他清楚地记得谁谁谁哪次考了多少分,排名多少,更清楚哪个同学在暗地里谈上了恋爱,对象又是哪一个。林子也就那么大,这些学生太容易被摸清摸透了。 “敏仪,你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啊。”他看了看桌上的成绩单,看着她。 “没有。” “还说没有,你成绩都跌到这个程度了,班里五十个人,你排到了三十!你以前都是排第三的!”班主任把成绩单甩到她面前。 “对不起,老师,我这次没有好好复习。”她认错。 “是吗?有同学说之前听到你在厕所里和男生卿卿我我。”班主任透过反光的眼镜,盯着她,不放过她脸色任何一丝表情。 “没、没有啊,老师。”敏仪被看得有点发慌,结结巴巴地说道。 班主任却陡然相信了她,他把她的结巴当成了胆小的表现。这个女孩不算漂亮,又那么孤僻,还能和谁谈早恋? “好,我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与其说他相信她,倒不如说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回课室的路上,敏仪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她突然忆起,考完试那天,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散了,她去了趟洗手间。 厕所里有四个隔间,三间门都是大开着的,并没有人,唯独第一个隔间关上了。那个门一直是坏着的,半路出家地卡在那里,开门都恐怕要大动干戈一顿,里面一直没有人用,清洁阿姨也很少去处理,几乎不会有人放着好的不用去用坏的。 敏仪洗了把脸,镜子里,书妖从背后抱住她,倾倒在她的背上,他乌黑的发与她的发丝凌乱地交织着,“敏仪,考完了就别去想了,好好休息一下。” “你明知我回去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哪能说休息就休息。” “哦,那我走了。” “不行,你得让我亲一下。”敏仪笑着说,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学会了调戏。 他果真把脸凑了上来。 “啧啧,你的脸真香。明明你还是个男的。”她咕哝。 敏仪想起了那一幕,难道那坏掉的门后有人?当时,厕所的大门可是关着的啊,那就没可能有人从外面听得到了,只能是从里面。 放学时,敏仪没有立刻回家,在座位上学习。班里渐渐只剩下几个人,值日生擦完黑板,对她说道:“敏仪,你还不回家啊?你也留下来学习啊。” 郭慧玲却在座位上玩着最新款的手机,慢悠悠地说道:“有的人就喜欢死读书,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学也赶不上,你有什么办法。”阴阳怪气的声调令在场的同学都尴尬起来。 书妖冷嘲了一声,“敏仪,她就是嫉妒你努力。” “我不跟她计较。”敏仪低声道。 值日生看见她的唇在动,却一个音都没听见,于是,他问:“敏仪,你要最后一个走吗?” 敏仪抬头:“是啊。” “那你等下记得关上门,我先走了。” 这时,门外出现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身上有种桀骜不驯的混子气质,姿态不可一世,耳钉闪闪地发着光。他眼神四处搜索着,终于找到那个纤瘦漂亮的身影。他不属于这个班,却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班里的同学都有点害怕这号人物。他是个十足十的混世魔王,在广阳村里,却有很强硬的家世背景,天不怕地不怕。他还是班花郭慧玲的靠山。 郭慧玲拉起他的手,笑逐颜开:“图哥,你终于来啦,我都等好久了。” 两人挽着手,大庭广众下亲密地依偎而出。 “这个图哥儿真是没眼光,这样一个女孩居然都受得了。”书妖摇摇头,惋惜一株嫩草埋在了烂花里。 课室里的人也都一个二个离开了。敏仪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哪比得上你。你这样的妖看上了我这笨手笨脚的保姆。” “是吗?我只知道有个女孩,勤劳用功好学,可是,居然没谁发现,真是便宜我了。” 敏仪转怒为笑,背上书包。“谁教你说这些的?好了,去厕所看看吧。” 厕所里光线暗淡,气味一言难尽,敏仪费了好大力气,门依旧不为所动。她求助地看向书妖,书妖伸出手,扶着门的一角,两人一块使劲,门咿呀打开了。 地面凌乱不堪,垃圾桶还立着,可里面却没有多少垃圾,倒是地上一片狼藉,多年前的废纸、干掉的卫生巾,几乎是粘附在地上,发出一股陈年恶臭。其中,最显眼的还是敏仪脚下的这根——验孕棒。 验孕棒看起来还很新。敏仪略带嫌弃地弯下腰观察起来,就着微弱的光,看见其中的两根红线。 “怀孕?真是喜得贵子了。”书妖笑了。 敏仪瞪了他一眼。 “你说是谁呢?” “郭慧玲。”书妖眯起了眼。 敏仪急急地走在路上,这是,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天际了,浅浅的月牙高挂在天上,清冷而独立。 没想到,一到家,就是mama劈头盖脸的一顿责备:“去哪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郭秀娟怒容满面,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扫把。 “我······我在学校学习晚了。我马上去做饭。”这个时候,爸爸早就回城里上班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承受mama的冷言了。 “不用你了,我都做好了,等你做好,我不给你饿死!” 她被mama的话堵得手足无措,只好抱歉似地弥补:“我去端碗。” “等下,昨天叫你种白菜,种了没有?” “种了。” “种个鬼啊!我到菜地里,那个地都没锄开,一大片都是原来的样子,还说种了?想要骗我,啊?”郭秀娟咬牙切齿,像啄木鸟捉虫一样,狠狠地点着她的头。 这样凶横的指点莫名让她想起书妖温柔的点触,这一对比更触动了她的情绪,她眼里翻滚着泪花,“昨天那里有条蛇,我种了一半,我害怕就走了。” “哪里有蛇?分明你是想偷懒,我看了,菜地里只有一条烂掉的蛇皮,还想骗我!今晚你不把白菜种了就别吃饭!” 敏仪撅起了嘴,绝不让一滴泪掉下来。说去就去,她一手拿起沉甸甸的锄头,一手握紧了干巴巴的白菜,头也不回地走向越来越浓重的夜色里。 月夜下,菜地里依旧静悄悄的,空旷旷的。只有土地,那静默而幽深的土地。敏仪颤抖着唇,突然不怕蛇了,出现一条来,咬死她吧。 她走到昨天离开的位置,从裤兜里掏出小电筒,光朝着漆黑的地上一照,那里果真没有半条蛇,倒是长长的蛇皮断成了几截。蛙、蝉、蛇都躲在丛里,此刻,嘈杂的声音也掩盖不了土地的死寂,透明的蛇皮纹络无规则地纵横,在白灯下泛着诡异的色彩。 敏仪的大脑轰然作响,“怎么会这样······”她微微颤动着把电筒放回口袋里,转过身来,眼泪刹不住地流下。夜也变得模模糊糊,嘴巴里咸咸的,她像一台废旧的、只剩下惯性的机器一样,盲目地运转着,锄、放、填。 汗已经浸湿了她全身,泪流已经尽了她的脸。风很温柔地吹来,书妖出现了,“敏仪——” “你别跟我说话!”她泣不成声,刚干掉的泪痕又重新被泪洗刷。 “我那天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你太怕蛇了。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怕。” “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但是你不能、你不能拿我最怕的东西······”她颤抖着说,腾出一只手,抹掉脸上纵横的水。“我还要被她指责,我怕蛇有错吗?她们一个二个从来都没下过地,就只有我,凭什么!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她哽咽着,满肚子都是泪。 世人伤了她,她可以从书妖身上得到安慰,可书妖伤了她,她还能从哪里得到慰藉? 清风拂过,书妖叹了一声,人和声音被吹散在广袤无际的波浪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