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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宣王何故点灯?”赵绪面容平淡,说道,“入夜了,路难行。”玄深面目慈悲,“心灯不灭,何惧黑夜。”赵绪瞧了棋局片刻,笑了笑,“大师既非赵绪,又如何知道,赵绪方才点的,不是心灯呢。”玄深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先帝从前曾说过,宣王心中,有大光明。”赵绪神色未有波澜,他抬起头瞧着玄深的面庞,唇角泛起一些渐深的笑意,淡淡道,“大师输了。”玄深闻言低头打量过棋局,方才也未曾察觉,落下了最后这一子,才发觉,败局已定,其中搏杀变幻竟这样隐晦又沉稳。他长声叹一口气,面目中流露出一些惋惜之色,“又破了老衲的一局残棋。”心底正想到,此后余生竟又要少一副乐趣。禅房之外忽然响起了零星的叩门之声,温和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平静感,“玄深大师安好,沈羡求见。”面目慈和的和尚转头瞧了一眼同样笑意平静的赵绪一眼,视线自那副棋局上打量过,方才缓缓开口道,“施主进来罢。”沈羡立在禅房门口,被其中透出的光线一照,眉眼中生出许多的滟滟莲华之色,她推开门,一路行到了案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坐在蒲团之上,身前摆着一副已成定局的棋盘。两三盏莲灯与案上的油灯一道照出亮光,自房里头一直投射到外头渐渐静谧的夜色之中。原来她方才在石阶上瞧见的亮光,来自这里。“大师。”沈羡双手合十,垂眼一拜,“可是扰了大师的棋局。”玄深打量过沈羡的模样,见她坚定又从容,在心底笑了笑,想到这样的姑娘,与赵绪一样,也是心中有大光明者。“施主自来处来,恰解了这去处棋,是最得宜。”玄深笑眼慈祥,将盘上的棋子缓缓捡回了棋盒之中,抬手请道,“施主坐罢,夜色才堪至,不如陪老衲下一局棋罢。”“是。”沈羡应承了,伸手要去捡棋盘上的黑子。却听得玄深笑道,“老衲年岁大了,施主不如让老衲执黑。”沈羡温和笑了笑,转而自一旁的白子棋盒中取过了一子,应道,“大师请。”玄深将黑子落在棋盘上,开口道,“施主过来,可是有所求?”“正是。”她将白子按在一旁,瞧着玄深的眼睛说道,“沈羡想要求一求宣王赵绪的消息。”玄深紧接着又落下一子,平和道,“听闻灵川战报已至帝京,宣王身死,遗骨将要进京,沈施主何出此问。”沈羡抿了抿唇,神色冷静的厉害,也不强求,转而问道,“不知道寒云寺僧人众多,为何晏初七与晏十一先前却未曾落发。”“自然是因为三千未断。”玄深年岁已老了,垂着眼睛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慈祥和沧桑,“尘缘未了,宿命未完,又如何能皈依。”沈羡手中的棋停住,她抬起头,以一种令人无法回避的姿态问道,“那大师的尘缘与宿命,又可曾了结?”明明生得是温柔模样,目光中却透出了这样敏锐的澄明与洞悉之色,玄深如今才有些明白到,赵绪的不动摇,约莫是来自于沈羡的不退惧。玄深将握在手中的棋子重新收了回去,面目间的沧桑之色似乎是忽然深重了一些,连须发都愈发显出霜雪颜色。倒也未曾回答什么,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了。然而沈羡却依然将目光落在他的面庞,她瞧着玄深已经生出许多沟壑的面目,几乎要觉得这样的老僧面目是与生俱来,以至于难以想象出,他从前年少时候的模样。她喉间动了动,似乎是觉得不够恭敬,便站起了身,端正了脊梁,俯身作长揖,敬道,“卫先生。”原来是卫家人。玄深将手中握着的黑子松开,缓缓放回了棋盒之中,叹息着想到,她方才叫他卫先生。他似乎将这个称呼置于沉吟间许久,眼底有许多难得的动容之感,“是沈姑娘客气了。”沈羡直起身,低声说道,“元帝时,卫公有双生二子,长子卫无戎,十岁可力拔千钧,承袭了骁骑营统领一职,也就是后来先帝时的老卫统领。”“听闻卫公次子年幼便有智名,五岁可诵,六岁能成诗,名曰无垢,史记有载,卫无垢七岁而夭,自此后卫氏子息单薄,到了第三代,仅存卫衡一子。”玄深面目仍然和善,他瞧了瞧沈羡,终于笑了笑,“沈羡姑娘,心底不仅有大光明,还有大智慧。”沈羡抿了抿唇,问道,“是什么,让卫氏不惜送出一子。”“沈姑娘觉得呢?”“忠君。”玄深缓缓拨动过手中的念珠,跳动的烛光模糊了他眼底的神情,便听得沈羡垂着眼睛低声说道,“前朝哀帝无道,卫氏跟随元帝起而伐之,乃建立大盛朝。听闻卫氏原本也是北方的世家,族中子弟皆从军,仅仅卫氏,已经自成一军。”“而元帝登位后,卫公坚辞异姓王之分封,三代退守骁骑营,从前跟着卫公与元帝一道讨伐哀帝的那些卫氏族人,又去了何处?”玄深手中的念珠停住,他将念珠扣在掌中,双手合十,向着帝陵的方向缓缓一拜,称道大盛永昌。寒云寺始于大盛朝早年,建成时,僧人之数便有百千,卫氏却骤然从一个庞然的大族,变成了门庭冷落的小户。玄深开口说道,“我卫氏的族人,代代忠君。”沈羡打量过禅房庄严却冷清的模样,心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神色敬重地应了一声是。崇文馆有载,卫公识于元帝微时,惊于其中才华胸怀,馈赠千金而聘马骨,以壮大元帝招贤讨伐之声势,元帝善谋,卫公善战,所到处,一呼百应,势如破竹。后,二人兵至帝京脚下,元帝将随身多年的宝剑双手捧予卫公,指天誓道,愿与卫公分天下。元帝登位后,卫氏却迅速地消亡下去,惜哉卫公千古忠义之人,仍要为功高所困。不过是一座承明殿,竟从此将两人永远摆放在了君臣的位置之上,不知道元帝再想起从前年月时,可曾感怀过昔日千金买马骨的知交情义。卫氏的族人自此退居在佛寺之中,无形中便分解了卫公手中的兵权,换得了这场君臣相交的一场体面,想来也是卫公最后的保全之策。然而卫氏的骁勇,是大盛不可多得的一支力量,元帝不肯轻易舍弃,以卫公的双生二子,一明一暗,分别掌握骁骑营和卫氏的宗族力量,互为牵制,牢牢掌控,这支力量更是成为帝京的稳固的一道后手。赵绪给她的双生徽记令牌,原来指的便是卫公的双生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