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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这些细枝末节,形容猥琐。“行了,就这样吧。”他于是只抛下这么一句,便挂断了电话,脑中已有了最简单明了的解决办法——只需明日将那孩子送进寄宿学校,就可省却这一切的麻烦。与此同时,周公馆三楼的闺房内,周子兮已经睡下去。梦中的她发现自己身在一片黑暗里,只有前方极远的地方有一线灯光,些微人声与音乐声从那么传来,像是隔着一层水幕,听不分明。她朝那里走过去,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伸出手摸到一侧的雕花护板。那圆熟的凹凸与记忆里的一样,这才知道是家中走廊,却不知为什么显得那么幽长。她继续走下去,听见光亮处传来女人的笑声,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见便听到一声轻唤——“颂尧……”她惊醒,睁开眼还是房中熟悉的一切,被夏夜泛着潮气的月光勾出一个粗络的轮廓来。????孤岛余生2.1次日一早,唐竞起身用了简单餐食,特地提早了一些离开饭店去事务所办事。事情做到一半,他忽又想起周子兮,料她不会早起,便给周公馆挂去电话,要娘姨伺候她起来,并准备衣物用品,顺便传他口信——今日就将送她去入学。他原本打算迟几日再把这位小姐送进学堂,只因闹了昨夜那一出,总想着夜长梦多,早些送走了,早些清净。待得完成案头庶务,与他合伙的美国人鲍德温才刚踏进办公室,令女秘书煮了咖啡,坐下看报纸。鲍德温见唐竞出去,在一叠后面招呼:“唐,华莱士小姐又有新作。”唐竞闻言,径直走到鲍德温桌边,伸手抽走那张报纸,毫不客气。“嗨!”鲍德温出声抗议,却也不真同他计较,笑看他挥挥手走出去。但凡是认识唐竞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记者宝莉华莱士,也都知道这好事多半不成,因为宝莉比他年长,而且还是个洋婆,持不列颠子民护照,在租界行走,天然高贵一等。唐竞却不在乎,对那些调侃起哄统统笑纳,一向只当作补药来吃。他与宝莉相识是在西侨俱乐部的一次冷餐会上。顾名思义,这是西洋人的聚会,本没有华人的位置。但鲍德温这人八面玲珑,在上海执业不到一年功夫,便在法政圈子里如鱼得水。从会审公廨、领事法庭、领事公堂的主审外交官,到美国驻华法院的法官与检察官,他统统认得,有些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唐竞便也是借着这一层关系,被鲍律师带到那个冷餐会上。可进虽是让他进去了,各种眼色与嘴脸却还是会有。对此,唐竞早已习惯,也并不在乎。在这座城中,本就是各凭本事各取所需,眼色与利益,显然是后者更实在些。但那一天,却又有一点不同。冷餐会办在一处私宅的花园里,暮春的阳光明艳,暖风拂面,十分惬意。餐台、酒吧、乐队都摆在靠近暖房的地方,但来宾中年纪轻的更喜欢去大草坪。只一眼,唐竞就已看见宝莉,碧眼,红唇,一头细柔的金发剪到最短,穿一条贴身的蓝裙子好似美人鱼,可却又抽着香烟,与一群男人高谈阔论。这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对她笑,她便也回以微笑,但没有人介绍他们认识。那时有一件刑事案子在美国驻华法院开庭审理,被告是美国人琼斯,被控枪杀了一个名叫龚清的中国人。宝莉是记者,正打算为该案撰文,周围几个男人听她这么说,便也议论起来,各展所长,大献殷勤。其中一人在法院工作,显然占尽上风,原原本本说了第一次开庭的情形。事情其实出奇的简单,根据检方证人的叙述,被告琼斯没能赶上被害人龚清所乘的小船,在码头招手呼唤,但船家并未理会。琼斯于是大怒,拔枪向小船射击,子弹击中了船上的乘客龚清。但在被告口中,却又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了。琼斯初到上海,听说码头帮派横行,便戴了一把小型勃朗宁防身。在岸边登船之前,他按照原本在海军服役时的习惯,取下弹夹以防意外,但不巧其中一粒子弹不知为何爆炸了。琼斯被爆炸惊吓,看到子弹在距离码头大约60英尺远的水面击出水花,而那里并没有船只经过。直至他后来坐上小船离开码头时,都不知道有人因此受伤。辩护律师的理论是子弹走火撞击水面弹跳才击伤了龚清,总之纯属意外,绝非蓄意。“枪击发生在江边码头,被告手枪里剩余的子弹与死者身上取出的吻合,只有这两点毋庸置疑。至于那粒子弹如何到了死者体内,目击证人与被告各执一词,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个谜。”那人这样总结。“可是现场有五名目击者,如果他们的证言互相印证,为什么不能被采信呢?”宝莉质疑。“是啊,目击证人共五名,其中三个与死者同船,另两个是码头杂工,可惜都是中国人。”那人略表遗憾。“中国人如何?”宝莉不解。“我亲爱的,你也许不知道,”那人娓娓解释,“中国人以在法庭上作伪证著称,但凡涉及中国证人的案子,法庭往往事先推定证人会说谎,这是他们的种族特征。”旁边响起些微会心的笑声,有人附和:“五个人陈述一致,恰恰说明他们事先对证言做过手脚。”宝莉却看向唐竞,以为他会觉得受辱、愤怒或者尴尬,就像她听到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管她叫“Mydear”时的感觉,结果却发现他仿佛根本没在听,只是低头摆着盘子上的食物。也是怪了,她竟有些失望。直到这时,唐竞方才开口,看着那人问:“被告用的是勃朗宁?”“对。”那人回答,好像才刚注意到此地有一个中国人。唐竞并不理会周围人的眼神,继续发问:“被告曾在海军服役,习惯随身佩枪,取出弹夹时一粒子弹突然爆炸,这种事在他这样一个熟悉武器的人手里,究竟有多大的可能性?”“的确很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有人这样回答。唐竞点头,放下餐盘站起来,环顾众人:“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用过类似的枪,我这里正好有一把。”他解开西装,从身后取出一把勃朗宁,拉开保险,而后展臂射击,整个动作不慌不忙,却也没有半分迟疑。“砰”一声炸响,子弹朝着草坪尽头飞去,瞬间便不见踪影。在座的几人都被枪声惊得一跳,一时脸上僵硬,更有一个吓得抱头躲避。宝莉却是笑了,唐竞看着她也笑,耸肩以示遗憾,就好像说了一个笑话,可惜只有他们两个才懂。另外几人见他并非受辱寻仇,这才活泛了几分,脸上却不无怒气,只望主人家出面来轰走这个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