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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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善迷糊间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一小团光晕,不算刺眼,但在一片黑里仍然醒目异常。他从睡意里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是睁开了眼,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支小小的蜡烛,立在普普通通的青铜烛台上,是这黑夜里的唯一光源。 而他正靠在符申肩上,两人均是倚柱而眠,身上共同裹着一条薄被。杨善眨了眨眼,望着符申似乎是安静睡着的睡颜,轻手轻脚地试图坐直身子,然而才动了一下,那人就敏锐睁开了眼,不知是假寐还是浅眠。 杨善见状不再敛着动作,径直坐直了又摸了摸仍抱在怀里的手炉,果然是凉了,然而这本该冷风嗖嗖的夜里,他却只觉浑身暖洋,是那种由内而外的,身体自发的暖热。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符大侠这是给我运功送内力了?” “一点点而已,本来是问他们要到了蜡烛和被子的,但是我看这又薄又轻的实在顶不上多大用,就只得这样了。杨大人睡得还好吗,应该不冷了吧?”符申轻声说着,相当自然地伸手抚上他的手背查探温度,随后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已经没用了的手炉摆到了一边。“这个已经冷了,就别拿着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就行。” 杨善默默听着,不发一言。他很清楚不可能是一点点,输送内力给毫无底子的人,就好像是将一滴墨水滴入河流,根本见不到任何痕迹,要达到这周身自然暖热的效果更是耗费颇多。对着这份好意,他心里头又热又暖,同时又有些手足无措,最终只得别过脸去,佯装无所谓的样子无奈叹道:“……下次别浪费了,这被子足够,还没到严冬呢。” 符申侧过脸偷偷打量着他,随后了然应声,眉眼含笑拍了拍自己肩膀,带着些调侃意味温笑道:“时辰还早,将就一下继续睡吧,等出去了就给杨大人换最好的上房,舒舒服服的想睡多久就多久。” “用不着,真当本官来享乐的呢。现在这状况能要来被子甚至蜡烛的都已经不错了,没什么可委屈的。”果然,受不住激的那人立刻转回了头来瞪他一眼,随后看似嫌弃的瞥了一眼他的肩头,断然摇头道:“不了,你肩膀太硬,靠着柱子足够。” “又不是只有骨头,怎么会硬呢。”符申便又无辜摸了摸自己肩头,随后将那被子扯上来一些,揪出一个角垫在那里,乐呵道:“那这样呢?杨大人若是觉得不够,在下可以把外袍也脱……” “够了、够了,符大侠真是侠肝义胆,本官没齿难忘。”杨善翻了个白眼及时出声,拦住了他在秋夜里脱衣服的愚蠢举动。他无奈弯了弯身子,侧头枕上去,撇撇嘴嘀咕道:“明早你若是身子麻了,可怪不得本官。” “当然不怪,何况也就一晚上而已,杨大人真过意不去的话,回客栈以后帮我按摩如何?”符申歪了下脑袋方便他倚靠,对于杨善“一晚?玄阴教已经厉害到如此地步了嘛”的反问并未回答,对方也并不是真要他回答什么,于是宁静的氛围就此渐渐流淌。 定然是只有一晚的,明日若是玄阴教的人迟迟未到,那么就由他带着杨善杀出去再说,反正知道是苍鹫庄的了,留着和另一边的事一块儿收拾也无妨——毕竟就杨善的身体状况,确实不能在这种地方多待了。 微弱的烛火燃烧着,发出轻微声响,符申能感到肩上那点重量稍稍一沉,随后就是平稳缓和的呼吸声。那人的几缕乌发垂下,搭在他颈间酥酥痒痒,他抬起手想拂去,又犹豫了一下放了回去,只是也闭上眼,在这幽静却又意外美好的夜里,难得放松了神经,渐渐也入梦而去。 第二日天气仍是不错,没人来管他们,两人便靠在一起,一个真睡觉,一个是在打坐冥想,就这么径直待到了快晌午,终于有人解开了门口的锁链,推开木门进来了。 “听闻公子需要被褥暖身,可惜这地方偏僻准备不周,仅有一条薄被,实在是怠慢了,不知昨晚睡得可还好?” 做作的娇媚声音传入耳畔,除了南施再无他人,符申宛若未闻,只略一低头,在杨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继续睡,我来”,随后若无其事仍是闭目养神,待到南施差不多走到两人身前了,才漠然开口道:“少爷体弱,还在休息,烦请方姑娘小声一些。” 一来就被呛声了的南施不满蹙了蹙眉,她仍是拿着那把多余的团扇,目光扫过靠在一起的两人,假惺惺感慨道:“这主仆情谊可真是深厚啊,说起来,你这贴心的少爷有劝过你了么?符少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 她越说声音越缓,手执着团扇如同撒娇似的轻轻拍打在符申身上,人也半伏下去倚在他的肩头,看似小鸟依人,巧笑嫣然中却尽是毫不掩饰的威胁:“若是还没考虑好,今夜这仅有的薄被可能都要破了,这荒郊野岭的,万一染了风寒温病可怎么办呀。” 话音刚落,她便只觉身体被猛地一扯,竟是被符申握住了腕子硬生生拖曳到了身前,站也站不住的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膝盖砸地被撞得生疼,而箍住她腕子的手更是犹如铁铸,越挣越紧疼得她瞬间便冷汗直冒,惨叫哀嚎。驻守门外的青鹫奴甫一听闻动静便立刻冲入,符申虽身缚锁链,动作却依旧灵活,他飞快换手箍住南施的脖颈,任由她继续维持着半跪近趴的狼狈姿势,冷眼望向不得不顿住的青鹫奴,漠然道:“拿钥匙来换她。” “……钥匙在主子身上。”青年冷声道,对于南施目前的境遇似乎并无多少焦急,符申不为所动,掐着她脖颈的手指只稍一使劲,那女人就夸张哀嚎起来,不断朝青年重复着“救我”,而面对求救的主子,青鹫奴只蹙了蹙眉,见符申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才不得不继续道:“给你钥匙也无用,你打不赢我的。” “对、对,阿青很厉害的,你打不过的,不如先放开我,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南施哑着嗓子的哀求也几乎同时传来。符申很清楚,南施能作威作福靠的就是这几乎寸步不离的杀手,而要牵制住这人,便显然不能对南施撒手。如此僵持并无意义,他尚在思索该如何回复,就见杨善似乎是终于奈不住的睁眼起身,他一脸嫌弃模样,轻声嘟囔了句“吵死了”,径直上手轻车熟路地搜了南施的身,一些不方便的地方便用昨日那拨灰的帕子挡着,一番搜查下来,南施光鲜亮丽的衣裳上已然多了好几个黑印子。 “确实不在她身上。”最终,他叹着气走回符申身侧,无奈耸了耸肩,至于那条帕子,大概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被他直接一个弧线抛到了烛台边,彻底沦为了抹布。 南施瞪大了眼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名贵衣服,连讨饶的话都不由停了声,不可置信望向了那真真是任性而为的少爷,而杨善则是连半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只倚着柱子看向仍旧警惕的青鹫奴,端的是一派悠闲,仿佛他才是全场武功最高无所顾忌的那一个。 “既然他打不过你,那把钥匙给他不就完了,省得方姑娘事后去和你上头说你办事不利,给你穿小鞋打你的报告啊,怎么这点都不懂。”他轻嗤了一声,向自己的敌人提出建议,“先把人救下,然后再用你引以为傲的武功把他打趴下,至于我这个不会武的,不也是顺道手到擒来么。你看,这下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符申挑了挑眉望向他的侧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阻拦,二人全无任何交流,但似乎已在短短几句话之间达成了微妙的默契。青鹫奴沉着脸盯着他们,最终同意了一换一的要求,并且必须同时进行。符申无所谓这些,他向来守承诺,也不是非要南施做这个人质不可,于是在让杨善坐得远一些之后,他与青鹫奴相对而望,那人将钥匙拿出,脱手朝他抛过来的同时,他也将南施径直推了出去。 接住钥匙到解开铁锁还需要一定时间,符申暗暗留了心眼,特意将南施推得一个踉跄,正好要跌在那人跟前。他以为自己动作够快了,谁知那青鹫奴居然连下意识扶住南施的举动都没有,任由他主子狼狈摔到地上,径直拔了腰间佩剑,朝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的符申刺了过来。 好在锁链本就有些长度,符申贴着柱子一个敏锐的侧身,及时避开了那当面而来的第一下,青鹫奴见一击不成,迅速横剑侧劈,符申靠着自己极强的身体能力下腰勉强躲过,但也因此站立不稳,眼看这第三下是怎么都无法避开了,青鹫奴的眼中也浮现出了志在必得的傲意。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厉声的“蹲下!”,符申反应极快,干脆坐在了地上,而杨善不知何时躲在了柱后,双手正抱着一个半圆的东西就朝青鹫奴泼去,登时乌泱泱一片的烟雾就迷住了那人的眼睛,符申见状迅速蹬腿狠踹他小腿一脚,随后立刻就着姿势后撤离开那一片烟雾范围,手上的镣铐也同时解开。 他在杨善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那个已经凉掉的手炉,还以为是什么迷药或毒雾的符申下意识抹了把自己头顶,再看手掌,果然是一手的炉灰。 “少爷机智。”他低声夸了一句,趁着青鹫奴眼疼脚疼的还在自乱马脚,搂住杨善的腰便径直带着人奔出门外,路过那烛台时还不忘将其掀翻,一掌挥出就让那烛火准确落在了摞起的柴火草堆上。 噼啪火声在身后响起,符申知道那拖不住青鹫奴多久,只管搂着杨善使了轻功就往外飞奔,沿途顺手捞了一把铁锹暂当兵器。他轻功算得上极好,然而带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到底是耽搁了速度,不多时,杨善往后瞄了一眼,冷静告知道:“他追上来了。” 看来武功确实不错。符申也终于往身后回望一眼,那间屋子的位置已经燃起了火光,黑烟翻涌滚上天空,玄阴教的人如果在附近,应该很快就能注意到这里了,他只需要拖时间,或者干脆打败他,这件事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稍微等我一下,站远一些,但也别太远。”他松开怀抱,温声叮嘱着,手已经攥紧了那在利剑面前略显可笑的铁锹。杨善撇着嘴瞪他一眼,回了句“这用得着你说”,随后瞥了眼那逐渐逼近的杀气腾腾之人,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实在不行就跑,偶尔逃一次没什么丢人的。”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青鹫奴就绝不仅仅是为了抓人回去、供他主子享乐而来的了,哪怕是为了苍鹫庄或者他自己的脸面,他都会要了符申的命的。 “无妨,杨大人若是可以,弄出些动静来也行,越大越好,我相信梁潭他们很快就会到了。”符申单手持着铁锹,为了尽快适应,他转了个剑花将其舞得虎虎生风,随后乌目一凛,挟着一股凌人的气势就朝青鹫奴迎头袭去。 “只要到了,就是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