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颗感冒药过期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秦桑很难受了。浑身跟被车轮碾过似的,提不起劲。已经好多年没这么难受过,摘掉眼镜按着鼻梁。睁眼时反而更糟,面前的一切都带了重影。 “林深,我去外面买杯咖啡提提神,有事打我电话。”秦桑关上院长室大门,和外头的秘书林深说。 林深在电脑前忙活,比了个‘OK’手势。 院长室在五楼,为了不占用病人电梯,秦桑慢慢从楼道走下来。路上遇到病人家属和他打招呼,一一微笑点头示意。 医院门口开着家小小的咖啡馆,味道一般。但附近五百米也就这么一家,根本没得选。秦桑走进去点了杯美式。那咖啡师去现磨了。秦桑站在门口,看周遭车来车往。到底是冬天了,道两旁的风景树树叶掉的七七八八。 天色发黄,压着深深的雪意。 门口很多小摊,成了规模。有卖棉花糖的、卖气球的、卖烤红薯的、空气里飘满食物特有的香甜味。还有夏天卖手工柠檬茶的,现在改成卖热奶茶。有小孩被家长牵着在那买热奶茶。 看的秦桑会心一笑。 他想到和母亲在帝都上幼儿园的娜娜。每隔两个月去见她,都觉得她长高了。她也很喜欢喝奶茶,只是母亲不让,说是垃圾食物。所以他总是偷偷带她去买。 “秦院长,你的美式好了。”咖啡师在柜台喊。 “好,谢谢。”秦桑的回忆被中断,走过去拿。咖啡师抬头看他的神色,快嘴道。“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秦院长,脸色不好。” “是有点。不过没事,已经吃了药。” “那你小心点喝,很烫的。” “好。”单手拿着美式,缓缓往医院走。情况似乎变糟了,他现在看一切都有重影,包括脚下的地砖。 抬起头,天空微旋。 “秦医生!”耳畔的女声像从遥远天际传来,秦桑一时只觉得这港台腔很熟,却想不起是谁。 “秦医生?” 声音似乎变的更远了。 秦桑缓缓转身。不远处一道身影站在那,肥肥的面包服,胸前两条麻花辫又黑又粗,上面还绑着糖果形状的发圈。 那糖果什么颜色来着? 这是秦桑最后的念头。 咚咚咚,呛。 咚咚咚,咣咣。 咚咚咚,次次,呛呛。 秦桑微微一皱眉,在床上翻了个身。这锣鼓声也太近了,跟就在耳边似的。秦桑又是一翻身,眸子却睁开了。印入眼帘的是房顶上两条长长大梁。秦桑有些莫名其妙,一转头看见窗上贴的红色剪纸。 秦桑更不可思议了,以为还在梦中,闭上眼打算继续睡,又是一秒钟,黑眸豁然睁开。这不是梦?秦桑坐起来,一条毛巾从额头掉下,正好落入掌心。 他怔怔的,想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目光在房中一巡,中式装潢,红木家具,白墙交叉挂着两把古剑,柄下还有长长的剑穗。 以及窗外那不时响起的锣鼓声。 这什么地方? 秦桑起身推门,发现自己走到一间堂屋中来。这堂屋也很中式,中央是白鹤亮翅的堂画,下边则是分开摆的乌木太师椅。他回过头,只见白鹤两边是幅对联。 上联书: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下联写: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最中央的横批匾额是仿佛力透纸背的三个大字《白鹤堂》! 秦桑暗赞了一声好字,好联! 头顶是无数八角宫灯明明灭灭,在梁下晃着橙色微光。这堂屋门并没关,不时有阵阵清风拂进来。 秦桑一脚从堂屋踏出来。四处一望,原来是座四合院,堂屋外就是天井。天井里则有四五个半大少年在敲锣打鼓,应该是练习,因为声不齐。而他梦里听到的那些,就是打这发出的。 这些孩子身上的白T都印着‘白鹤堂’,秦桑猜他们是这的学徒。 走到天井里来。看屋檐上蹲着辟火的龙子嘲风,两弯胡须曲曲折折。屋檐下正对的位置是口大缸。水面挤着几团枯荷,水下微微引起涟漪的,是几条凤尾的金鱼摇曳游过。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不时有几颗白色小粒从天井飘下来,盐一样白,柳絮一样轻,跟没重量似的。 秦桑正要叫住个打鼓的少年。余光看见洞开的大门外,高倍的路灯下,是数十根几米高的梅花桩。 一个侧目,像看花了眼。 仿佛一只身披金光的雄狮从天而降!那金狮浑身扎满彩绸,脑袋硕大,两只眼还灵活无比的眨了眨。 它活泼的蹦到另一只梅花桩上,前脚在先,后脚在后,身子拉的老长。分明是只狮子,却让人感觉它在‘伸懒腰’。 那狮子前顾后摇,伸完懒腰又在桩上把头往地上一抛。这一抛足有一米多的高度,那头悬在半空,嘴巴张了几下,是在‘喝水’? 秦桑是见过舞狮的,却不知道原来舞狮也是有故事讲述的。此刻这头狮子讲的就是‘出洞’‘下山’‘饮水’‘醉睡’‘玩球’‘上山’这几幕。 趣味十足。 表演能力MAX。 看的人不自主沉浸到那个幻境中。 最后一个动作是那头金狮半空一跃而起。 秦桑微微扬着头。 看白色的雪徐徐在路灯下现了形,纷纷扬扬撒在它头顶。像下了阵金色的雪,那狮子最后的定格就是那一跃。 跳到梅花桩下的安全垫上时,金狮掀开。 秦桑不设防的看到那张脸——看那阵金雪吻在她浅粉,莲花瓣一样的小脸上。她单手提着那可能比她本身还重的狮头,冲他咧嘴一笑。 章静芝。 秦桑正背着手在客厅里四处打量,身后的少年不耐的开口。“起开,别挡路。” “不好意思。饭菜在哪,我去端吧。”秦桑回头。看那少年从屋外进来,把两盘炒青菜和盐水虾放圆桌上。 少年只是瞪他,没说话,自己走了。 “哎呀!秦医生你怎么站着?快坐下嘛。”袁大洲擦着汗从外头进来,一伸手就招呼秦桑坐主座。 秦桑推让几次不过,只好坐在主座旁的下手。 袁大洲很客气,翻箱倒柜,拿出珍藏的好酒来。“这次难得贵客临门。我就破了酒戒,陪秦医生喝上两盅吧。” “不是说好戒酒吗?”少年又进来了,这次端着腊rou和另一盘绿叶菜。他嗓门高,往堂屋外喊。“章静芝!你快看那老头啊,他又想喝酒了!” “死小子管谁叫老头呢!没大没小的!”袁大洲唯恐失了面子,连忙骂道。又转头冲秦桑笑。“孩子不懂事,叫秦医生见笑呢。” “不会,他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秦桑笑了笑。“既然袁大师傅已经戒酒,这酒不喝也不打紧。” 国人特有的含蓄内敛在少年身上展现的一览无遗,分明是好心,却表现的恶声恶气。 “不会不会,咱们少喝点就是。”袁大洲作势要揭酒瓶盖。 “不行哦。” 谁的手轻轻按在袁大洲手腕上。那手很白很小,柔柔润润的,指甲边缘还涂着浅金的甲油,印的那手更白的晃神了。 袁大洲嘴角咔一下下沉,两斤装的女儿红被人连瓶端走。 “吃饭啦,秦医生。”章静芝笑眯眯摆了碗蔬菜粥在秦桑面前。那只碗是青花的,里面熬的粥nongnong,几片青绿在里头浮现,颜色淡雅。 袁大洲一脸郁闷的皱着眉。“静芝啊。人家秦医生头回上门,不整点好酒好菜就罢了,还让人家喝粥?” “秦医生才退烧,不吃油腻。秦医生,这次就委屈你用点清淡的吧。”章静芝说。 “哪里。是我唐突了,下午让章小姐帮了那么大忙,还留我在家吃晚饭。不好意思的是我。”秦桑单手成拳在唇前咳了一声掩饰。 章静芝冲他轻轻一笑,转身走到堂屋外。“你们进来吃饭。” 只见呼啦一下子。 外头七八个少年窜进来,各个手里捧着碗白饭。几双筷子在桌上一通夹,那四盘菜一下少了一多半。秦桑抬头看袁大洲,又看旁边那个绷着脸的少年,倒是都习以为常的。 少年们夹了菜没走远,就在屋檐下坐了一溜吃饭。 “秦医生,起筷,起筷!”袁大洲催促着。 秦桑微微点头。 虽然这场景让人懵,好歹活了三十出头的年纪,看到也可以装作没看到。 章静芝和桌上的少年也夹了几筷子菜去屋檐底下吃。只剩袁大洲憋屈的吃着菜,偶尔和秦桑聊两句。总之是些感谢的客气话,没什么重点。 吃完饭又喝了半盏茶,秦桑起身告辞。 “眼看雪快下大,那我就不留秦医生了。”袁大洲惋惜而抱歉的。“真不好意思,头次上门咱们却这么随便,改天一定好好请您喝两盅。” “不会,袁师傅客气了。” 秦桑走过去,和几个挤在一块玩手机游戏的少年打听。“章小姐呢?”想和她打声招呼再走。刚才吃完饭,他就看她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你找她干什么。”刚那个绷着脸的少年抬起头,一开口就很凶。 “和她道谢。”下午时他失去意识,醒了却在这,想来是章静芝带他回来的,不管怎么说。“谢谢她今天帮了我。” 少年似乎更生气了。“也就顺便而已,你别当回事。” 秦桑正想说些什么。 “秦医生,你准备走了。”说曹cao曹cao到。 章静芝从堂屋另一个门进来。她换了身衣裳,敞着肥肥大大的面包服,边走边把浓密蓬松的长发在头顶挽起,手速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就绑好了个丸子。 “嗯,准备回医院。” “那刚好。一起走吧,我要去上班。”章静芝微微一偏头,示意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