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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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五岁,我第一次见到张彻。挺可爱的一个小孩,是师父的儿子,他小我三岁,不爱说话,我逗他他还给我翻白眼。什么臭屁小孩,我打算不再理他,但看他训练又移不开眼睛。他一个唱小旦的跟我们一群武生一起练,翻跟头的时候恰好张彻在吊嗓子,清脆嫩生的声音止不住钻进我的耳朵,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气得师父罚我半个钟的倒立。 我见张彻总是一副忧郁相,他那时候还留着半长发,刘海有时遮住眼睛,像电影里的文艺青年。“彻呀,你一天天皱着个眉头,小心长抬头纹。”我揽着他的肩,他轻轻把我的手拨开,说不用你管,我无言,好吧,又碰了个壁。 我总是每天找着话题跟张彻聊天,企图发现他的兴趣点,没想到他连青少年中最热门的话题都不了解,每天只是练他那套,我也发现,只有师父夸了张彻几句(甚至只是一个点头)才能让这个训练狂露出一点笑容。 师父是不手软的,她年轻时是全国有名的旦角,退隐后开了个戏班,她训张彻够狠,一个步子没做好都要打张彻的手心。有一天我晚些收拾包袱,就看见张彻窝在一堆戏服旁边,两肩在那边颤,我过去拍拍他,他一抬眼,泪水糊满了他的脸,两只眼睛肿得像毛桃。我吓了一跳,翻裤兜找出一条还算干净的白手帕递给他:“咋了,师父又打你了?师父也真是……” “不许说我妈!”他狠狠瞪我一眼,又轻轻说了声谢谢。 自此之后张彻与我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依旧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不过会在我挨完罚之后拿瓶水冰冰我的脸,在我点头道谢的时候嫌弃地发出“切”的一声。张彻毕竟也是小孩,总有玩心,一日我偷偷跟他咬耳朵,说今天师父带师姐师兄们外出比赛,便逃掉一天的训练出去玩。我知道一个绝佳处,就在戏院后山有一个小池塘,我常在那边钓虾,不一会儿就能钓一大碗,改善改善伙食。张彻被我说得心动,咬咬嘴唇答应下来。等到了那儿,我挽起裤腿就下塘,还招呼着张彻,但他只是站在岸边望着我,说怕弄脏裤袜,我看看他的白袜子和卡其色短裤撇了撇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我有意吓吓张彻,反正我水性好,憋了挺久的气也没出来,把张彻吓得够呛,嚷嚷着我的名字,到最后哭着喊师兄师兄我才浮上来,笑嘻嘻露了八颗牙,向他挥挥我刚捉到的小野鱼。 张彻看见我先是一愣,眼泪挂在脸蛋上迟迟掉不下来,待我走进了就赏了我一个大嘴巴,我被他打得有些懵,摸着脸呆呆地看他。张彻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吼我:“以后你别那么吓人!”我挠挠头自知理亏,拎着鱼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张彻拿手帕擦擦泪珠,我眼尖问他:“这是不是我的手帕?” “怎么,我用用。”张彻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气,只是眼睛还有点红。 “你要不要吃烤鱼?” “嗯。” 嘴倒是还惦记着吃,我想。我让张彻捡点小树枝,拿火柴点着做了个小火堆,把鱼处理了串在树枝上烤,不一会儿就有香味冒出来。张彻专心致志盯着那条鱼,根本没注意我在看他,张彻和他mama长得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我不由得想起他训练时的模样,小说里怎么写的来着,莲步轻移,顾盼生辉。 “师兄,这鱼要黑了……” 张彻的一句话让我立马醒神,吱哇乱叫着拿起那条鱼吹气,张彻看我手忙脚乱的样子又憋不住笑了,臭小子,我骂他,把烤鱼递给他尝第一口。张彻也不客气,拿了就咬,也没怼我,直到他吃完半条才回我一句:“才比我大几岁,装什么老成。”我被他一噎不知道怎么回,抢过剩下的鱼啃:“你干嘛不一开始就说?”张彻说吃人嘴短,所以要吃完再骂。 好吧。 消灭完残羹后我踩灭了火堆,弄得一鞋底板的灰,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白背心上按了几个大黑手印,还沾着草屑和泥土,张彻正用手帕擦着嘴,刻意避开我的眼神一副无关我事的样子。我冷笑一声,也不管脏了抓起一把灰就冲张彻跑过去,张彻吓得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叫:“你发什么疯啊!不是我——” “那我不管嘞,我脏了你也别干净。”我追上张彻就往他身上抹灰,他在我怀里扭来扭去还笑起来:“别碰!我身上有痒痒rou……” 张彻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怎么说呢,不是那种浓厚的香水味,我又把头埋进张彻头发里嗅,噢,知道了,是茉莉花头油。张彻感受到我不再动他便安静了下来,在我怀里轻轻喘着气,我只是抱得愈发紧了,很奇怪的,他没有推开我,只是在我抱了一会儿后拍拍我的肩,我感觉到他靠着我的胸膛,温热的鼻息吐出来温暖着整个怀抱。我发着呆,直到张彻挣脱了我的怀抱,他的整张脸都染上了红,抬眼看我一下,眼神就好像我在集市上看到的装在布袋里的羊仔,澄澈的黑色。然后他跑开,留下的我心脏还在砰砰跳。 “喜欢”吗?我拍了拍涨热的脸颊,看着张彻跑没影了才踢着石子慢慢踱回戏院 。 02 一晃眼三年过去,我过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生日,自己掏钱买了个奶油小蛋糕和张彻分着吃,张彻也抽条长个,为了戴头面方便,他甚至把刘海都剪没了,我见他的时候都吓一跳。张彻越发的清瘦,见到那个蛋糕他就挖了一大勺填进嘴里。“怎么成饿鬼了?”我打趣他,他嘴里塞得满,呜呜噜噜听不清在说啥。我笑着拍他的肩,他却很痛苦地歪了歪嘴:“哎呀……别碰那儿……” “你妈……不,师父又打你了?” “她是为了我……”张彻停下了挖蛋糕的手,“我说我想当武生,不想扮小旦了,她就……”有一滴泪聚在他的眼角,他狠狠吃了口奶油花,停顿了好久之后才继续说:“师兄,我想跟你学武生的行当。” “这?师父会打死我的!” “所以悄悄的,不要被她发觉。”张彻凑近我,身上漫着奶油的甜腻气味,他握上我的手捏得越来越紧。这小孩子怎么这么怪力,好好好,我答应他,千万不能被发现了。他朝我灿烂一笑,又扑过来短暂地拥抱了我一下便与我作别:“别忘了!”我含糊地应下来,思考着在哪里给张彻做辅导。 只是在那天过后,张彻再没来过戏院,连带的还有我们的师父,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师父可能出去办事带着张彻,二师父接管了训练我们的活,我问二师父,她也只是含糊其辞,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我开始止不住地想张彻,想他的眼睛,想他的声音,想他排戏时的动作,下一场戏原定的是霸王别姬,我演霸王,张彻演虞姬,我一遍遍排练着那些动作,想象着虞姬倒在我的怀里,哀哀叫着“大王”。 张彻,怎么还不回来呢,手帕还没还我的。 我过上了茶饭不思的日子,我甚至去问了经常在戏院外乞讨的算命老头,他告诉我我有了心上人。说话像放屁,但是我还是给了他几块钱。 但是我从未料到我再一次见到张彻会是这副情景。 我长久以来住在戏院一楼西边的偏屋,那天晚上下着暴雨,我躺在床上百般睡不着,心里冒出一股子不如意来,我坐起身刚点了一支烟就传来敲门的声音,我以为是二师父来查,忙摁灭了烟丢到窗外去。等我开门,站在外面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张彻,衣服湿得黏在了他身上,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只是嘴里不断念叨着师兄师兄。一道雷劈过,他吓得窜进我的怀里,我也在那白光闪过的刹那看见了他衣服上的血渍,红艳艳的一团像朵牡丹。 “怎么了……怎么了?师父呢?”我问他,他在我怀里颤抖着说不出话。我让他坐在床上,翻找了一通旧衣裤,找出几件叠好了放在张彻旁边,再拿个盆去水房接水准备让他自己擦擦身子,于是张彻一言不发开始脱衣服,露出他白瘦的身躯,上面遍布着淤青的痕迹。我的心一颤,鬼使神差般凑了上去,张彻也贴近了我,湿润的头发把我的胸口浸了一块圆圆的水渍。张彻的身子好凉,但他的心贴着我的,还在快速的跳动。 “师兄。”他开口,嗓子不复以前的清润,“我妈死了。” 我仿佛遭遇了雷击,愣愣地盯着他看:“怎么会呢……” 他不顾我,仿佛在跟我对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mama死了,是爸爸,是爸爸,他一直打我们,他一直打mama!是他!是他!是他的错……他还打我,他不让我走……他说要打断我的腿!!!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张彻越说越激动,guntang的泪水从眼眶里接连滴下来,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他咬着牙,眼里又愤怒又惶恐,“我杀了他……师兄……我杀人了……” 什么…… 我错愕地看着张彻的眼睛,他只是语无伦次地说了自己杀人,他爸爸该死这些话,张彻的手指掐着我的后背,我感觉我的皮肤开始流血。我抱住了张彻,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我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张彻的后脑勺,一遍遍地复述:“没事的……没事……” 我飞快地理清了张彻的思路,他爸爸打死了师父,为了让张彻不把这事说出去,他选择了囚禁张彻,而张彻为了活命,在他爸爸喝醉之后拿了把菜刀捅进那个人渣的脖子里,一刀致命。 待张彻缓下来之后,我拍着他还在抽泣的背:“这件事……我帮你处理。” “真的?”张彻抬起头,眼泡依然肿着,“师兄……我只有你了。” 我的理智还在脑子里尖啸试图阻止我,但张彻凑近了我的脸,轻而缓地含住了我的嘴唇,他开始急切地吻我,就像我们是一对分别已久的恋人,我的理智灰飞烟灭,用力地回吻过去。张彻的嘴唇柔软而有弹性,他的软舌在我的口腔里胡乱舔弄,搞得我一团yuhuo焚烧起来。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去你家,把他们埋到后山。”我推开了张彻,抹了把脸开始穿外套,仓库里有师父平时为了种绿植而留下的铁锹和装土的小斗车,我翻找出两副手套,丢给张彻让他带上。张彻此时也换好了衣裤,那一团沾了血渍的白衬衫我扔到化金银的盆里烧了。看着那一团衣服静静地燃烧,我突然想起来,这一身就是当年张彻与我去后山玩耍时穿的。 “走吧。”张彻从后面环住我的腰。 “嗯。” “把我妈和那个东西分开埋,别脏了我妈。” 雨越发下得大了,张彻帮我举着伞,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脸贴在我的肩上,我们像恋人一样走进雨中,可我知道,我们是共犯,张彻像一条蛇一样缠住了我,我也许可以逃,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成年人的尸体难拖,我让张彻打了水把溅了血的地面洗了,沙发套子扯下来打算带去后山一并烧掉。好在张彻家离戏院近,下暴雨的天也没有人出来,我和张彻两人搬一具装上车,很快就处理完了,接下来就是挖土,张彻帮我撑着伞,冷着脸看我把他爸的尸体踹进坑里再补上一铲子 。到埋师父的时候张彻就显得温情的多,拿了一条手帕仔细擦干了她脸上的泥水,再轻轻落下一个吻,我们两个人搬着师父进坑,我填土的时候张彻在一旁掉眼泪,只是他捂着嘴不肯出声。 “mama,你安息吧。”他嗫嚅着,看着我盖上了最后一抔土。 我使劲打着火机要把沙发套点燃,奈何这雨天点着了也烧不起来,我便叫张彻回家,在我屋把那些东西烧了,张彻最后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他mama的“坟堆”,说了声“好”。 回了屋子我开始手抖,拿只烟都拿不稳,我的心脏狂跳,是后知后觉的恐惧感。我坐在床上,烟气入肺才让我感到些许安心。张彻蹲在地上烧着那些布料,眼睛被火光照得晶亮,他突然开口问我:“师兄,你说好人死之后会做神仙吗?” “可能……会吧。” “那我mama会做一个特别漂亮的仙女。” “嗯。”我咬着烟含含糊糊回答。 “那我们呢,我们和爸爸……都会下地府。” 我心里一惊,正好对上张彻那双眼睛,看上去多么纯净,我却感到后背一阵恶寒。张彻朝我走过来径直跨坐在我的身上,双手捧住我的脸,我们接吻,更像是野兽之间的撕咬,我的手控制不住去握上张彻的窄腰,把他摁倒在床上,我好像失去了理智,盆里的火还在噼啪作响,我的脑子像是在被燃烧,泪水掉在了张彻的肩上,锁骨上,胸脯上。我吻着张彻,张彻抱住了我,腿夹紧了我的腰 。 我进去的那一刹那张彻哭出声来,他贴近我的耳朵,断断续续说着师兄,谢谢你。我闭起眼睛,仿佛身置水中,我和张彻变成了两条鱼,又或者只有我是鱼,张彻拿着刀具,他是要把我解剖的人。 cao,我骂出声来,多像一场梦啊,亦或是一个烂透顶的悬疑故事。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用力地顶弄,到最后张彻尖利地发出一声哭喘,我射在了他的里面。 张彻累得脱力,靠着我就睡了过去,我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心烦意乱,于是闭着眼睛开始祈祷,眼前是熊熊的火焰啊,像是永远洗不掉的鲜血。 佛啊,宽恕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