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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弋没好气地抽回手,白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问道,“下面的生意,可都收拾干净了?”小夏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木讷回道:“差……差不离了。”“还剩多少。”“估摸着就剩那么两三间盐坊铁库还没整理妥当。”“嗯。”商弋抿嘴思索,“吩咐下去,就这两天功夫,必须全部撤掉,一点渣滓都不许剩下。”小夏应下,上前欲扶他的右手。“还有,叫手下那群人消停会,没事别出去瞎寻事,倘若栽了跟头,可别指着我出手。”小夏一脸茫然,瞧见商弋眼中厉色,想起适才他发火的模样,心中怯怯不敢多问,一个劲地直点头。“皇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隔着茫茫雾色,商弋最后望了眼御书房方向,心深似海。朱轩终是不敌慈宁宫那处的百般催促,收了笔墨回乾清宫歇息去。今夜月色甚好,朱轩一时也无睡意,便遣人将暖炉置在窗下,自己则歪在窗边的一张藤椅上。云淡风轻,众星拱月,朱轩瞧着欢喜,想提笔喷涌出几首诗来,思索了半天仍不见头绪,自嘲地笑了起来,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那句“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潮水带星来,可否能将那位有着星辰般眸子的姑娘也带来?阿鸾,阿鸾……每每想及此处,朱轩便会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宫灯摇曳,少年沿着长廊疾疾行来。近来身子着了风寒,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吹风受凉,原想着诸事已定,自己偷几日闲也无妨。可就在适才宫人刚替他卸下朝服的时候,就见那商弋匆匆赶来,说是外头恐有变数。武英殿外当班的小太监收了他的小鱼儿,便笑嘻嘻地将里头的情形添油加醋地同他白话了好一通。少年微蹙起眉,面露不虞,又丢了一荷包银钱过去。小太监顿时乐开了花,当即引他进了偏殿,躲在屏风后头。这五色琉璃屏风摆得甚妙,正好隔在正殿与偏殿之间。因着材质独特,站在里侧可将正殿一览无余,而外头却半点不知这里头的玄妙,乃是偷听墙角的上上之选。少年放轻动作,缓下呼吸,悄悄打量正殿里的情景,一眼便认出了下方跪着的那个娇小身影——是当年围场中见过的那个女孩。小小年纪就遭遇这种变故,怕是早就害怕得泣不成声了吧。乌发若鸦羽却蓬乱作一团,应是许久未经打理。破旧的囚服松松垮垮耷拉在她身上,与她的身形很是不符。脸蛋也不似从前那般圆润红通,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气,显出了几分少女的秀美,奈何面色苍白,瞧着毫无生气。偏就那双杏子眼生得极秒,还是那般澄净,与平日里经常同自己打照面的那几道阴冷目光截然不同,纵使沦为阶下囚依旧桀骜如斯。少年看得有些出神,忽地一声花开,那双眸子转向这处,隔着屏风似在回望自己。心中微讶,连连后退几步,好似揣了只小鹿在怀中,扑通扑通兀自跳动个没完。“这首,可是你写的?”沉稳音色自上方响起,说话的是那位年迈的皇上。“是。”声音悦耳若青玉掷地,语气却不卑不亢。“你写此文,所图为何?”靠着身侧內监的搀扶,皇上才勉强支起身子,“可是为了救你的父亲?”少女俯身扣了个响头,缓缓直起腰,面色坦荡直视上方:“是为了皇上。”“为了朕?”白须动了动,似在笑,“那你倒是说说看,如何是为了朕?”少女再磕头,抬眸深吸了口气,朗声说道:“罪女这首词,名为,其意便在这‘咏’‘叹’二字。“自大明开国以来,太.祖皇帝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一扫前朝颓势,才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数位先皇承其衣钵,不断壮兴,到了皇上这更是鼎盛,纵使周边小国也甘心俯首称臣,实乃社稷之曙光,百姓之万幸!此乃其‘咏’也。龙椅之上,皇上频频点头,面露喜色,想来这些赞美之词于他很是受用。“可这海晏河清之下,瞧着虽是盛世至极,实则不然。通天冠上的珠帘颤了颤,笑容渐渐凝结。“千年古木,上可擎天,却还是要依仗其深埋于地下的根茎,若是离了它,枯朽之时,指日可待。”杏子眼蓦然瞪圆,直直回视上方逐渐冰冷的视线。“此话,何解?”“若将一国比作这千年古木,君,乃其花叶;臣,乃其躯干;民,乃其根本。若是断了根本,损了躯干,这花叶又何来繁茂?这古木又凭何擎天?此乃,其‘可悲可叹’也!”音调陡然高亢,从这娇小的身子中喷涌而出,像是要将平生所有不如意都嘶吼出来一般。“放肆!”通天冠猛然站起,将龙案上的物什悉数推到在地,稀里哗啦响作一团。殿上的宫人內监慌忙跪倒,就连久经生死考验的锦衣卫指挥使言怀安也被骇住,跪在少女身旁连连甩眼色示意她住口。躲在屏风后头的少年也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心中惋惜,这女子徒生了副好皮囊,内里却有勇无谋。众人皆战栗,少女却将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对上那双怒火中烧的苍老眸子,竟无丝毫怯意。皇上轻揉额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疲惫地坐回龙椅上,瞥了眼挂在案沿边上的血书,心中不免失望,倦意袭来,只想早些回去歇息,便抬手示意下边的人将这蠢物带回诏狱。“皇上!您难道想看着这大好盛世毁于一旦吗!”两位侍卫领命,上前一人拽住少女一只胳膊便要将她拖下去。“想想德妃娘娘的死!想想三皇子殿下的死!午夜梦回时,您难道就不会痛心吗!不将那些害虫除去,即使是苍天古木,也终会有倒下的一天!”少年滚动喉咙,见少女死命挣脱,目光炯炯直视上方,隐约有泪光,心下动容,右手紧紧攥成拳,闭上眼不敢再看。“你说朕的大好江山,生了蛀虫?”皇上再抬手,示意侍卫停下,嘴角满是讥讽,“那朕便告诉你,这万里山河最大的蛀虫,便是你口中说的那两个人!你的父亲,更是那蛀虫中的蛀虫!”少女并不急着反驳,甩开侍卫的手,俯身连磕三个响头,再昂首,额间已是青红一片,眸子里的坚定却从未改变:“皇上如此说,可是同意罪女的说法,相信这太平盛世,其实并不太平?”少年不禁倒吸口凉气,将头往屏风上凑了凑。武英殿内,一时无人作声。龙涎香绘出云纹,模糊了皇上此刻的神情。“若是皇上肯相信这点,罪女这首词便没有白写,上头的血流得也就值了!”